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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


  經不住他的磨蹭,或許是故事太感人了,本來也是農村出身的主任仿佛看到了自己年輕時的影子,他動了惻隱之心,鬆口說你是學歷史的,我可以介紹你到檔案管理局去,到那裡也能方便地把你的檔案轉過來。他想檔案局就檔案局吧,先進去再說,反正是省政府大院裡的單位。就這樣,姜和平終於進了在省政府大院的檔案局。上班還沒幾天,省委組織部開始對老幹部平反,要從各單位抽人,人家都不願意去幹那苦差事,姜和平卻主動請求到組織部幫忙,這一幫就是兩年,期間他處處顯示出自己的政治熱情,工作積極肯幹,後來就留在那裡,真正開始了自己的仕途生涯。作為農民的兒子,他的仕途挺順利的,從一個幹事到組織部的副處長,再到辦公廳的處長,三四年一個臺階,官到副秘書長後由於「站錯了隊」,在仕途上大踏步前進的勢頭方才止住。

  「你可別哪壺不開提哪壺呀!」姜和平嗔怪他說,「毛主席他老人家說過,世界是你們的,也是我們的,但歸根結底是你們的。你現在是平步青雲,而我是強弩之末,形勢不可同日而語。看來呀,我也天生就是伺候人的命囉!」郝智說:「你別演戲了,你心裡那點小九九,難道我還不知道?不過,路山的廟是真的小了,如果你還沒有好的去處的話,路山不妨也可以作為你的選擇。當然,也不是我說叫你到路山你就能來的,還要繼續努力呀,你也要好好跑跑。怎麼樣,咱弟兄倆攜手一把,說大了是為黨為人民,說小了就是為了我們的理想和抱負。」姜和平沒再說什麼,只是點了點頭,兩個人下意識地把手握在了一起。

  郝智不會想到,當梁懷念一被立案開始調查時,姜和平已經開始對路山動起心思。他感到自己這十幾年過得真不容易呀,現在應該抓住這個機會在政壇裡再努力一把。

  如果說當初上大學就對政治抱有遠大志向的話,那還是受生產隊長、公社書記們高高在上的地位所影響。姜和平的母親自幼聰慧,是方圓百里的俊女子,苦於家庭生活困難,她沒上過一天學。每次趕羊上山路過村裡學校的時候,她總要駐足幾分鐘,慢慢形成了習慣,竟然也和學生們一樣背會了許多課文。到了媒婆上門的時候,面對多少好家景、好勞力、好人樣的後生,她一個也看不上。家裡人把她逼急後,她才紅了臉說,她什麼都不圖,就圖找個文化人。可山大溝深的,全村裡也沒有一個能把高小念完的後生。她的婚事就這樣撂著。也許蒼天真的有眼,一場反右鬥爭把省城裡的右派送到了村裡改造。

  一個崇尚文化的山村女子和一個真正的大文化人,就在黃土高坡上演繹了風花雪月的浪漫故事。「塞翁失馬,焉知非福」,這個寓言恰當地注解了他們倆人的故事。姜和平出生幾個月時,右派父親在劈山造田的工地上被炸死了。他死得非常慘烈,血肉橫飛的屍體是他那崇尚文化的婆姨一塊塊拼合入殮的。從此,她的心隨著文化人走了,而身體還在,兒子更要生存。幼小的姜和平懵懵懂懂地看著母親身上變換著隊長、主任和公社書記,從而過著今天吃塊豆腐、明天吃只雞的令同齡人羡慕的生活。母親期盼他成為文化人,而逐漸懂事的他更想離開這個令自己恥辱的地方,因此他拼命地學習,從農村到縣城,再從縣裡越走越遠上了省城的大學。他是帶著仇恨和豔羨的矛盾心理走進機關的,在組織部工作的幾年裡,他明白了官場是最講遊戲規則的地方,儘管說大家都互相稱呼同志,其實這裡面等級是最為森嚴的,要比封建社會還有過之而無不及。沒有任何檔規定,但幹事對副處長、副處長對處長必須畢恭畢敬,資歷淺的必須對資格老的俯首聽命,這裡像一座金字塔一樣,上面的少數永遠壓迫下面的多數,新來的,你就是孫子!

  夾著尾巴做了幾年人,和她媽一樣聰穎的姜和平開始深諳官場,又發現這裡其實是最不講規則的,可以指鹿為馬,把白的說黑;也可以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在這裡文化其實是最沒有用的東西,她只是華麗的包裝和虛偽的外殼。於是,他按照規則又不講規則,開始走進了官場。講規則時,他從小事做起,上班是第一個來最後一個走,為副處長添茶倒水,為處長打掃辦公室,即使就是對辦公室裡的其他同志也有求必應,人家家裡有什麼事情,他就跑前涉後的比自己的事情還要當緊,贏得領導和同志們的口碑。不講規則的事情,他也已經輕車熟路地運作起來。組織部雖然不大,但部長可算是大官,一般的處長輕易和部長都說不上幾句話,姜和平絞盡腦汁尋找突破口,部裡發東西,他主動幫辦公室裡的同志送到部長家裡,發現部長夫人屬於很隨和的那種類型,還經常在省委家屬院門口買紅薯,他就在街上買了一袋紅薯,扛著進了部長家裡,對阿姨說紅薯是家裡自產的。部長的兒女都在北京,他就包了部長家裡所有的活計,但他從來不在部長在家的時候去幫忙。結果,一個迂回戰下來就打了個大勝仗,部裡新成立宣教處,他就順理成章地當上了副處長。

  部長升任省委副書記,主管辦公廳工作,他跟隨調到辦公廳,順便上了一個臺階,因為組織部的副處長到辦公廳當處長是很順溜的事情。官至副秘書長的時候,副書記調到北京,靠單線求官的路算是結束了,重新構築新的關係,顯然沒有足夠的時間準備。省委正副秘書長有八個,副書記走後不久,秘書長之間重新進行了分工,原來主管農業的姜和平分管了機關後勤服務中心,主管吃喝拉撒睡和省委機關家屬院那些瑣碎的事情,離官場越來越疏遠。要在仕途有什麼進步的話,姜和平知道必須抓住年齡優勢,儘快下到地市里,然而在這種尷尬的位置上,怎能找到這樣的機會?

  當年姜和平的領導,省委那位副書記最近剛任中央一個實力部的部長,這個部可以說是地方的財神爺,下面準備上的大項目基本上都到了這個部裡。就在梁懷念接受紀委審查可能卸任的消息傳出來時,部長到省裡來參加一個會議,然後看幾個大專案的前期準備工作。部長的時間很緊張,上午在會議上做了講話,下午就乘飛機下到地市。為了顯示隆重,省裡早在三天前就派兩個豪華車隊到了地方上等待著部長,於是出現了地上接力和飛機賽跑的情況:一個車隊在這個地區的機場等著時,另一個車隊早到下一個地區的賓館候著了。作為接待負責人,姜和平在地面上指揮了「接力賽」,和部長只是在吃飯的時候打個照面,部長熱情地叫他一塊吃,大家都知道這是套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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