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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


  「對,對。」胖子拉王向東一把,指指鋪板邊上的水泥地:「咱哥倆就這裡眯著吧。」禿子喊道:「咳咳!你倒會充大個的!馬桶那裡去!」

  胖子看一眼王向東,一擺頭說:「溜鋪邊坐吧,能睡就睡,現在想啥也沒用了,身子都掉井裡了,靠耳朵還能掛住?」

  王向東摸摸兜,才想起剛才登記時已經把煙沒收了,胖子一伸手,從褲襠裡掏出半盒煙,乍看像「希爾頓」,其實是「良友」,打火機也在煙盒裡塞著。胖子給了他一支煙,又往禿子那邊甩了幾根,禿子等人立刻來了精神,也不惱他了。

  胖子給王向東點上煙,然後湊近耳根小聲說:「把心撂實了兄弟,這是小拘,都是鳥屁,沒啥新鮮的,用不了一天,咱就能混整了。要是在刑拘號,咱哥倆早就給砸糞坑裡去啦。」

  王向東並沒留意他的話,一心只想著自己和許鳳的處境,胸中亂麻纏絞一般。兩個人突然因為這種事被關進看守所,說不清道不白啊,咋跟家裡交代?咋跟許鳳的表哥交代?以後這個家還過得好?這個買賣還幹得順利?

  抽了根煙,胖子往下一溜,坐在地上,把頭往鋪沿上一靠說:「兄弟迷瞪著吧,啥也甭想,既來之則安之吧,我是先睡了。」說著眯上了眼,長長地出了口氣。

  王向東把煙嘬到過濾嘴才扔掉,看看胖子,沒好意思再要煙。這傢伙怎麼睡得著?真是一神人啊。

  轉天早上強吃了半拉窩頭,王向東晃了下腰,苦惱地說:「操,還有沒有王法了?不就跳個舞嗎?不許有一點兒個人愛好了咋著?」周胖子有些輕蔑地笑了一下:「你冤枉?我不更得死了?七九我不就輪番排隊多買了幾米呢子料嗎?就抓了投機倒把,三年啊!」

  「呵呵,你也搞服裝這塊兒?」

  「我不擇食,啥都搞,只要是國家緊缺的,我逮著機會就倒,光那假戶口本,我就有一打。」

  王向東笑道:「那你三年算輕了,沒趕上嚴打就念佛吧。」

  「哼,山不轉水轉,胖哥我不是又出來了?教訓沒長,經驗更豐富了,這監獄就是他媽鍛煉人,裡面全是人精啊。」

  「你出來以後發哪行財呢?」

  「老本行,吃熟了道兒了,捨不得扔啊,現在玩大的了,鋼材、汽車都折騰,柴米油鹽不緊張了,咱不就得想旁的招數?這叫緊跟時代步伐。」

  王向東無所謂地笑了一下,他想起昨天晚上胖子掏出的「良友」香煙來了,真折騰得那麼大,能抽那個?看來也是個拿吹牛當飯吃的。

  王向東跟胖子聊得正歡,一個小管教溜達過來了。王向東趕緊湊過去,拜託人家給北區的李愛國李隊長打個電話,讓他來證明一下自己是良民。管教說李隊長是你爸呀?以為認識倆人就能橫行了?

  王向東擰脾氣一下就上來了:「你跟我來啥勁?去年搶銀行那案子都沒看你們這麼上心過。」小員警剛要發火,外面有人喊:「小陳!把那個叫王向東的領過來!」

  陳員警應一聲開門進來,瞪王向東一眼,說:「小子,我叫你牛,八成是你們西區的檔案調來了,外面飛著案呢吧?」王向東呲牙咧嘴地直一下腰,嘟囔道:「沒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

  「甭在這臭嘴,看你一會兒咋哭!走!」

  王向東出了門,隨陳員警進了前樓的隊長室,一下就樂了——李愛國正跟刑警隊的肖隊長互相敬煙呢。

  一說話,才知道是家裡找的李愛國。

  ……半個小時後,王向東帶著許鳳一起走出了看守所的大門,臨別時在滯留室外面喊了聲「周哥我先去也」,心裡好舒坦。

  許鳳一直垂著頭不說話,王向東卻感覺到了獲得自由的喜悅,他大吼了一聲,狠勁地向起一跳,和看守所的大牆比了比高矮,落下身時,突然發現許鳳還是一臉愁慘慘的哭喪相,這才老實下來,走近前說:「妹子拖累你啦。」馬上又憤慨:「剛才我跟那小員警探討了,你猜那傢伙說啥?昨天晚上是專項整治,專門對付娛樂場所,咱早一天晚一天去都沒事兒,你說咱倒楣不?」

  許鳳忽然就流下淚來:「你還說這些幹啥?我現在最發愁的是咋跟家裡交代?我們家多少輩兒也沒進過監獄的。」

  「這不是監獄。」王向東糾正了一句,又覺得這話很沒有說服力,就趕緊說:「誤會,你就說是誤會,咱看別人打架來著,回頭叫員警給抓進來了,現在事情查清楚了,轉天不就放出來了?員警還一個勁兒給咱道歉呢,說抓錯了好人——沒錯,你就這麼跟你家裡說吧。」

  許鳳「哧」一聲,像笑又像哭,打他一下才說:「反正這事兒一鬧騰,要是叫人知道了,我以後就成了爛菜瓜,那些人不定咋編排我呢,我現在連死的心都有,你倒挺歡!」

  王向東心裡也是不忍,輕輕地攬住她的肩膀安慰道:「不管咋說,三哥這事兒對不住你,到了啥時候,我都欠著你的了,許鳳你放心,就是天塌下來,我頭一個給你頂著!咱想事兒啊不能只看眼前,要放眼前方——」

  王向東大手象徵性地向前一指,當時就成了雕塑!

  不遠處的樹下,陳永紅正扶著小木蘭摩托,直直地看著這裡。

  3

  任王向東怎麼叫,陳永紅還是騎著摩托跑了。王向東懊喪地一拍腦袋:「我的摩托還在『新青年』院兒裡哪!」回到影院,哪還有摩托車的影子,王向東火往上撞,反過來還安慰許鳳:「舊的不去新的不來,這兩天走背字,認了。」

  正往外走,腰裡傳呼響了,去回了電話,是秦得利。秦得利詭秘地說:「老三,這兩天別往舞廳跑啊,聽說搞文明達標呢,先從娛樂場所開始整,昨晚上就全市大行動啊,據說抓了好幾百。」

  「我呸!」王向東啐一聲就掛了電話。然後跟許鳳去吃飯、坐公車,兩個人說好了,都先回家,歇足了再開工,不能太委屈了自己。

  許鳳走的時候一步三回頭,滿心的彷徨。

  王向東一路走,心裡也是亂嘀咕。煩躁著,已經到了門口,掏鑰匙開了門,家輝先跑過來喊爸,王向東把兒子舉到頭上擎著,嘻嘻哈哈往裡走:手裡有個孩子把握著,心裡也塌實好多。孩子能分散大人的注意力,是化解矛盾的法寶。

  林芷惠見兒子回來了,剛露出笑臉,王老成先喝道:「你把家輝給我放下,你也配抱孩子?接著去抱大閨女吧!」

  「爸您這是哪的話?」王向東笑著打岔道:「您今天沒上公園甩手去呀。」

  「都快彈弦子啦,我還甩手?你不把我氣蹬腿兒了就好!」

  王向東一邊亂親兒子的臉蛋兒,一邊氣憤地說:「肯定是那些員警跟您瞎說來著,我是被捲進去的,當時不管好壞人,一筢子橫摟呀,回去再拿篩子篩,我這不是馬上就給篩出來了嗎?」林芷惠氣得笑起來:「你這才純粹叫壞人堆裡摘出來的,你還樂?你知道我們三口子多急!」王老成負氣地糾正道:「我可沒急,跟他犯不著。他也不是小孩了,走人道還是鑽牲口棚該知道輕重了,死活都是他自己選的,自作自受。」

  小家輝眨巴著眼睛看看這個,看看那個,也不笑了,突然問:「爸,你咋沒回來睡覺?」

  「爸在店裡看衣服啦,怕小偷給偷走啦,偷走了就賺不到錢,賺不到錢就沒法給你買好東西啦?」王老成把孫子拉過去,甩給兒子倆字:「缺你?」

  王向東打個呵欠,揉揉眼說:「困死了,我得去睡會兒了。」

  「站住!」王老成喝道:「你折騰得一家子雞飛狗跳的,想睡?我們到現在還沒合過眼哪!」

  「睡吧,那趕緊都睡吧,昨天是場誤會,過去就過去了。」

  「少來!你那點油水我還不掌握?我警告你,以後少往那不乾不淨的地方跑,覺得自己有倆臭錢了就燒包不是?你這叫飽暖思淫欲!歷朝歷代多少英雄都栽在這個事上,亡國敗家數不勝數,何況你一個小百姓!」

  「您扯太遠了吧?」

  「遠?人無遠慮,必有近憂!」王向東打著呵欠說:「我現在的近憂就是一個困!」

  「困你娘個頭!你給我站住!」

  林芷惠趕緊把家輝籠在懷裡哄著。王老成把半截煙往地上一踩,瞪起眼道:「到底咋回事?昨天到底跟誰跳舞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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