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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


  王向東相信一個真理:廠長也是人。只要是人,就有弱點,就得講究個臉面情分。廠子是國家的,他王老三的工資又不從廠長的口袋裡掏,誰那麼死硬,放著河水不洗船?

  轉天晚上,提了像樣的煙酒,到廠長家做了個短程拜訪,佯稱是老爺子的意思,廠長就連說消受不起,畢竟當年還做過老王的徒弟。王向東說我歲數小,貪玩,沒少給您添麻煩。廠長說:向東啊,群眾對你的反映的確不太好,我一直是本著給年輕人機會的態度來看待你的問題的,又有王師傅的面子,我對你更是關心愛護多於指責批評啊。王向東說:「體會到了,一直沒機會感謝您啊。」臨了,廠長又語重心長地鼓勵幾句。兩個人一直都沒提做小買賣的事,不過王向東心裡塌實多了,他知道有些話不必說破的。

  沒幾天,叉車工序又添了個小青年,指明了是給王向東當徒弟的。

  小青年剛參加工作,很乖,雖然跟王向東年齡仿佛,一聲聲師父也叫得緊密。王向東不藏藝,認真地教小青年上了手,自己也能得到更多的清閒了,暗暗地就明白是廠長給他方便呢。得意之余,又想到廠長說的「群眾對你的反映」那話,心裡就打個結,思來想去,覺得這「群眾」可能非羅瘸子莫屬了,至少他是個主力——於是一邊加著小心,一邊也恨恨地黑上了姓羅的。

  眼瞄著警衛室,一時就想起林紅霞來,恍惚間居然有些懷念。

  下午又走得早,從警衛室門口過時,王向東誠心亮著嗓子高歌著,讓裡面眼睜睜看著他出去。

  騎著車回去,豐子傑正跟李愛華在王家等他。王向東看著鋪頭的兩件襯衫,問:「紮好了?」李愛華說:「你看看吧,行不?」

  王向東仔細看過,皺著眉頭說:「樣式還可以,針腳太大了,一看就是殘次品。還有這個『上海』倆字的刺繡,太松。」李愛華紅了臉緊說拿去再改。旁邊的豐子傑明顯不悅起來:「老三,咱又不是給『上海』搞加工,湊合賣吧,那些老坦兒懂啥?」

  「咱這不是自己砸自己招牌嗎?不行!」王向東脖子梗著道,「越是自己人越不能將就,最後還不是糊弄自己?咱圖個啥呢?」豐子傑尷尬地怒道:「你不圖啥,你以為我就圖啥了?還不是看華子待業在家不好受,想拉她一把嗎?」王向東果斷地說:「不管咋著,品質不過關就不能用。」

  王老成在一旁急了:「喝!你以為你是大老闆咋的?買賣是三個人的,就你一張嘴就給人槍斃了?中央還講究個政治協商呢!你還想搞獨裁咋著?」

  「咳,您就別跟著攪亂啦。哪挨哪呀?」

  「放屁!我攪亂?老子吃的鹽比你吃的米還多,天南地北的事兒啥不比你懂?剛撲騰二尺高就以為自己是海底蛟龍啦?」

  李愛華早紅脹了臉起身,說:「你們別為了我傷和氣,我抓緊改一下就是了,不怨三哥急,確實是我的手藝不過關。」豐子傑懊惱道:「算了,你也甭改了,這兩件襯衫就算我的,到時候扣我分紅不就得了嗎?」王向東聳了下鼻子,說:「傑子你又弄那沒勁的,有意思嗎?小華這事咱一定要幫,可不是這麼個幫法。」

  豐子傑一橫脖子道:「算了吧,這一水我就看透了!你以為自己是共產黨大救星咋的?小華,咱也甭求他了,走!我就不信邪了,離了他地球就不轉了咋的,誰的棉襖不過冬?」說完,拉起李愛華的手就向外走。林芷惠喊了一聲,豐子傑也沒搭理,「咣」地摔門去了。王向東怒喊起來:「豐子傑,我操你大爺!你他媽跟誰摔打哪?」

  王老成一屁股坐下,氣哼哼奚落道:「這回行了,我叫你牛氣!」

  3

  王向東憋了一肚子悶氣,一夜沒睡好。豐子傑的脾氣他當然瞭解,但沒想到他在李愛華這件事上表現得這麼賴,細想,估計這小子還是想討好李愛華,然後跟人家重修舊好吧。即便如此,也該敞開天窗跟他事先通好氣啊,就那麼脖子一橫摔門而去,太不地道。而且這事一出,家裡沒人站在他一面,都數落他的不是,尤其是王老成,更是氣得沒個好臉色,好像他老三是個沒情面的畜生。

  王向東並不覺得自己有什麼錯。轉天早上起來,看王老成還耷拉著臉,也就不多話,好歹扒拉幾口飯,騎車去了廠子,到班上先為一點兒小事把新徒弟嚇唬了一頓,然後自己開著叉車往車間送料,幹得賣力,似乎想通過緊張的勞動把亂心的事軋平。

  完了活兒,王向東坐下抽煙,還是覺得煩躁。又把昨天的事顛倒來顛倒去地想了幾遍,剛有了點眉目,秦得利的電話就追到廠子來,問他豐子傑怎麼沒來:「我這裡都忙翻啦!」王向東說:「你先頂住吧,小傑那傢伙昨晚上跟我鬥氣來著。」

  「咋著,他不幹了?你們這都演的哪出啊?豐子傑也太有譜兒了吧?咱這麼對他,他還挑肥揀瘦咋著?」

  「你也別聽個風就是雨,他也沒說啥出格兒的,傑子就那脾氣——回頭再說吧,先掛了啊。」

  秦得利急喊:「慢!還有正事哪——咱那貨架子要斷了,回頭你從廠子弄截一米半的角鋼來吧,市場門口就有電焊。」

  「行了,下午見。」

  放了電話,王向東就讓徒弟帶了盒煙去找車間裡相好的工友,沒多久,就拎了一截割斷的角鋼回來。

  「一會兒瞧見沒人的時候,從排水口塞牆外頭去。」看小徒弟有些猶豫,王向東一瞪眼道:「這麼點兒屁事還用我親自出馬?」

  自從進入跳蚤市場後,王向東真的已經很少從廠子往外「捎」東西了,他知道這樣不對,但自始至終,他卻沒覺得這有什麼可恥,大家都在做,就很平常了嘛。街上都是老鼠了,誰演那個喊打的,准要被群毆不可。

  在廠子晃蕩了一天,終於下班了,王向東騎車繞到廠子側面,過去把角鋼提出來,扛在肩頭,跨上車風馳而去。

  到了虹橋體育場的攤子前,放下角鋼,還沒跟他合計收攤後去焊貨架子的事。秦得利就急問:「豐子傑咋回事?」

  「咳,也沒啥。」王向東無所謂地說,然後簡單學了學昨晚的故事。秦得利批評道:「老三這就是你不對了,看那意思,豐子傑是想借機勾搭那丫頭啊,咱哥們兒應該給一塊兒使勁,要是能用幾件破襯衫給傑子糊弄一老婆來,也是功德無量嘛。」

  王向東先笑,然後說:「這襯衫是咱的牌子貨,不能玩笑,我白天想了,也有我的不是,我他媽脾氣也是忒躁,沒我老婆那循循善誘的耐心——循循善誘這詞你懂吧?」秦得利說你就別拽了,你到底想出啥路數來了?

  「除了嬌生慣養,這小華總體上還是個好姑娘,即使沒有豐子傑這一段兒,我也得幫她。襯衫做不好,咱可以給她喇叭褲啊,喇叭褲好糊弄,有那麼個樣子就成。弄好了,咱一個月也能給她開個百十塊錢,比上班還強。」

  「嘿,我服你了,到頭來這好人還得讓你做。」

  「放心,我不搶功,回頭叫豐子傑跟她單線聯繫。」

  有主顧了,兩人住了口,招呼生意。

  收攤後一起去焊好了貨架,王向東拿了兩條喇叭褲,準備給李愛華做樣板用,然後跟秦得利分手,回去先找豐子傑,豐娘詫異道:「沒跟你們在一起嗎?一大早就出去了呀。」王向東沒多解釋,只說等小傑回來叫他去找自己,心裡納著悶兒,先回家了。

  吃過晚飯,豐子傑來了,說白天去韓三那邊了,王向東心裡不快,估計豐子傑肯定要跟韓三說自己的不是,也不好追問,只順勢抓過喇叭褲,說了自己的打算。

  豐子傑可能是有些意外了,愣了下神兒才笑道:「昨天咋不說呢?」王向東說:「不是想把機會留給你嗎?」豐子傑揭露道:「拉倒吧,昨天你根本就沒這想法,瞧你當時那個樣子,好像人家小華要來跟你搶家產似的。」

  林芷惠在旁笑道:「傑子,是不是對小華有點兒意思啊?」豐子傑微紅了臉笑,沒答話。林芷惠繼續說:「要真這樣,抓機會我給你們撮合撮合。」王老成立刻咳嗽一聲,林芷惠側目看他一眼,不再繼續說下去了。

  冷了一會兒場,豐子傑出跟王向東說:「韓三他們幾個準備去南邊看看,想帶我一起走。」王向東急道:「別介呀!咱這裡幹好好的,你跟他們摻和啥?」

  王老成又是咳。王向東不理會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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