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黑馬甲 | 上頁 下頁 |
七 |
|
說著話,王向東覺得自己逐漸地高尚起來,開始那些調侃的心思慢慢也泯滅了,竟然有些熱血沸騰的感覺,暗暗發誓回去馬上就把中學課本找出來學習一傢伙,還有那個入團的事,本來是隨大流叫人給寫的申請書,這下也不能馬虎了。 一晃到了中午,老劉兩口子見他們談得小臉兒放光,也是高興,死活留了兩個人吃飯,師徒兩個一沾了酒,說話就慢慢走板兒,被劉師母在桌子底下踹了好幾次,只怕他酒後失德現了原形,王向東嘿嘿傻笑,反倒讓陳永紅看見了他的憨厚,心下又多了幾分喜歡。飯畢,陳永紅整整衣襟,說要先回去了,下午得抓緊時間看看書。王向東被師母暗擰著推了一把,趕緊會意地送出去。 兩個人都推了車,默默地走,王向東問:「我以後能給你打電話不?」陳永紅善意地提醒道:「你也不知道我的號碼啊。」當即支了車,就在路邊交換了單位的電話,又互相勉勵了幾句要努力學習、向「四人幫」討回青春的話,送了一程,也就分手。 王向東得意了一會兒,猛然想到和秦得利的約會,趕緊往回騎,去找豐子傑他們,路過永紅副食店,不由得慢行了一段路,心裡想著米彩兒,惆悵中又有些恨惱。轉頭又想到陳永紅,覺得還是可以繼續加深瞭解的,米彩兒未必還能回來,這個永紅雖然沒有彩兒漂亮可人,至少政治上還是可靠的,將來到了啥時候,也要講政治覺悟的,據說「文化大革命」這樣的運動以後還要經常搞,到時候心裡也塌實,別說自己,就是對下一代也是有百利無一害的。 一邊權衡著,不覺到了豐子傑的門口,一嗓子喊出來,低聲說了句「晚上有行動」,豐子傑倒是沒半個不字。 王向東回家打了一照,轉身又奔回來。豐子傑已經找到大羅,還有兩個正上高中的學生,都一臉不含糊的樣子,大有天地之間舍我其誰的無知氣概,王向東說還真不賴,都帶傢伙了嗎?豐子傑拍拍腰,笑而不答。王向東知道豐子傑別著一把自製的火藥槍呢,除了打鳥,沒見他朝誰發過火,就是偶爾打個群架,也是向天上招呼,聽了響動的都不敢再吹牛。 再轉臉看大羅,大羅不由得皺起眉頭道:「時間還早呢,我先回家看會兒書去,到時候你們喊我一嗓子。」豐子傑說你想考大學咋的?也不先翻翻家譜!大羅說我想考技術員啊,幹流水線太熬人,你還不讓我追求進步了咋的?王向東說進步好進步好,要不是要打架,我也準備去看書了,上午剛下決心要跟「四人幫」討回青春。豐子傑在旁壞笑,他以為王向東諷刺大羅呢。 扯了半天,也沒放大羅回家,在豐子傑的建議下,幾個人先奔音樂廳看了場電影,時間也差不離了,才晃著車把穿梭著殺向解放橋。順海河顛了一會兒,遠遠就見秦得利已經廢棄的航標一般矗立在橋頭了,橋欄杆上還坐著一排人,屁股底下托著「毛澤東思想光芒萬丈」的宣傳牌,自行車散亂地靠在一旁。 看他們來了,秦得利怪叫一聲,從橋頭蹦下來,向王向東他們迎幾步,聚了頭,先一一道謝,上煙。當時招呼一聲,兩撥人馬匯到一處,大概有二十個人,大部分帶著白晃晃的蠟杆棍子,都挺亢奮的樣子。 秦得利忙介紹:「這是我表哥,韓三兒,今天這個場就是給他捧的——三哥,這是我跟你說的王老三。」韓三兒瘦小精神,三角眼爍爍放光:「嘿,咱跟曹操一樣,都是老三啊,人家說逢三必壞,看來還真有道理。」王向東白了秦得利一眼,心裡有些彆扭:中間怎麼又鑽出個姓韓的來?瞧這個轉折忙幫的!不過既然來了,也就只好義氣到底了。順口一聊,才知道情況,原來韓三的女朋友被對方一個叫「朱子」的傢伙給霸佔了,韓三咽不下這口氣,早憋著和對方較量一番。韓三說「文革」時對方是八一戰鬥隊的,住警備大院,特牛逼,王向東先不忿起來,嘴一撇道:「警備大院咋了,比誰多長個腦袋?老子誰也不尿他!」韓三說我就佩服工人老大哥,聽你這話就提氣。 幾個人談得抱了團兒,日頭也落得只剩半圓兒了,韓三叫喚一聲,說時間差不離了,出發!解放橋頭一片狼號,二十來輛自行車都動起來,浩浩蕩蕩沖向戰場。半個小時後,已經出了市區,進入西郊地界,所謂的西郊大空場,其實就是一片建築工地,外面壘著十字空花的紅磚矮牆,裡面還空蕩著,沒動工。 韓三先提示道:「那幫狗食到了。」一進工地就看清了,前面挨肩停了兩輛吉普車,稍遠處還有一輛大解放,車邊散站著的有幾十號人,都拎著板兒帶或者木棍,各個青春踴躍,激情飽滿。韓三叫一聲停,二十來輛自行車都並排支住,眾人晃著傢伙往前逼了幾步,空著手的豐子傑四下一看,順手抄了塊板兒磚攥著。那邊的人也氣勢洶洶壓過來,看陣勢要比他們大一倍。韓三說:「穩當住了,穿綠皮那幾個是他們頭子,擒賊先擒王,到時候先奔這幾個混蛋下傢伙。」 近了,都停下,兩邊開始叫號,也不知誰先吼了一聲,突然就動作起來,炸了營的馬蜂一般攪到一處。王向東還沒穩當住,肩膀子先挨了一皮帶,生疼,呀地一聲叫,揮起羅紋鋼就給那小子來了一下,腦袋當時就開花了,人卻沒倒,反而戰得更勇,王向東迫不及待補充一腳,才把他踹趴下。大羅被兩個傢伙追著打,一溜煙先出了圍牆,一會兒折回來,只提了半截木棍在遠處觀戰,不敢再上前。耳邊傳來暴躁的打殺聲,塵土飛揚,已經分不清誰是誰,都打亂了套。 「通!」突然一聲悶燥的槍響,大空場猛地沉靜下來,像爆破了的一個大氣球,所有的聲音和塵埃都默默地墮落下去。 豐子傑口鼻出血,舉著還在冒煙兒的槍口,凶神般瞪著對面。 韓三看看豐子傑,咧嘴一樂,腰杆往起拔了拔,揮著板磚沖對面一個小白臉叫囂道:「來呀!不是軍人後代嗎?有種往槍口上沖!」豐子傑也咧了下嘴,笑得有些敷衍。王向東知道他槍膛裡已經空了,一次只能打一響,都是火藥渣滓,沒什麼殺傷力,就是造聲勢用的傢伙,沒想韓三還當了真。 軍人的後代們都知道子彈的厲害,沒有逞一時之勇的,豐子傑突然鋌而走險地一跺腳,身子就欺了上去,一把就把小白臉的褲襠給頂住了:「動!動就廢了你老二!」對方陣營一陣騷動,小白臉的臉更白了,咬著嘴唇一言不發,眼睛惡狠狠瞪著韓三,不肯說軟話。韓三上去先批了一個嘴巴,宣佈以後他就是東區的老大了,徵求小白臉的意見。 小白臉不說話,豐子傑的槍向裡一頂,小白臉忍不住「哎」了一聲,豐子傑當時笑道;「他說哎了,應了口了。」這邊的都笑,小白臉的面色紅潤起來,恨恨地說:「韓三你不守規矩,要用槍提前撂話,哥們兒最不缺的就是這個。」韓三笑道:「這就是江湖,水深,你玩不過我。」 「我今天認栽,咱們來日方長。」 這工夫,秦得利瘸著腿擠過來,囫圇一摸,從小白臉兜裡抓出個錢夾來,當面點了點,滿意地說:「二百六,還有三十斤全國糧票,沒收啦!」韓三笑眯眯拍一下豐子傑的肩膀:「弟弟咱收了。」豐子傑說:「那你的女人呢?」 「留給他舔盤子用吧。」韓三大笑著招呼弟兄們搬師回山,豐子傑斷後,用空槍震懾著對方,慢慢也退到車堆旁,也不管誰的車了,按順序扶起一輛跨上去,急急地跑了。 韓三自然是最得意的,當晚少不了酒肉伺候。除了斷胳膊的兩個小子去打夾板,席間一干人等,少不了跟王向東等人互報名姓,說一些兩肋插刀的江湖壯語,一時間好像都成了莫逆之交,又好像從今以後偌大的九河市都是他們的天下了。 4 西郊大空場一役,猛烈拉近了王向東跟秦得利的距離,以後庫房就成了王向東在「紅軋」的根據地。不過這並不耽誤他繼續看不起秦得利,至少他覺得那小子水準太潮,毫無修養,除了惹事生非沒別的高尚追求,這不好——人一定要有理想有追求,是不是真去追求又能不能追到是另一回事。 這邊老劉師傅盯得緊,追問了幾次,正玩得心野的王向東才給陳永紅打了電話,約她週末看電影。定了時間,下午先去人民公園談心,王向東照舊早到,剛等得有些煩,陳永紅來了,笑著招呼過,把車並排在公園門口支好,王向東花一毛錢買了兩張門票,一前一後進去。 陳永紅緊趕一步,和他並了排,隔著兩拳的距離並肩走著問:「工作累嗎?」 「還行,我體格好,不當回事,你呢?」 「很緊張,越來越覺得時間不夠用啊,單位的宣傳工作要抓,自己還要進修,恨不得使出分身術啊。」王向東嫌她太正經,先在心裡打個結,敷衍道:「我也是,想學習都沒時間。」陳永紅立刻苦口婆心地批評他,說時間就是海綿裡的水,不擠不出來。王向東忽然聯想到一個擠牛奶的黃色笑話,不覺呵呵一樂,陳永紅說你笑啥王向東說:跟你在一起我就覺得愉快。陳永紅的臉就紅一下,也不唧唧歪歪地鼓勵他學習了,只把脖子上的粉紅紗巾松了松,再緊好,局促又興奮的樣子。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