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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凍死迎風站,餓死不做賊!」

  二十世紀最後那個秋天,在九河看守所的監室裡,當王向東沖一個偷了他煙屁的傢伙咆哮的瞬間,父親的影子又在眼前晃過——父親留給他很多「家訓」,剛才那句就是記憶深刻的一條,還有一些,比如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一類,似乎老套了些,王向東是很少引用的。

  父親並沒有讀過什麼書,但父親的爺爺是私塾先生,父親說小時候還有幸翻過線裝書呢,後來家道轉折,漸至無產,到王向東這輩兒,讀書人家的遺風可以說完全糟蹋掉了,而且大有愈演愈衰之勢。

  10年前父親去世時,王向東也正在大牆裡,兒子剛上幼稚園,現在,兒子已經高過他的鼻子尖兒,有一米七幾的個子了,像他一樣黑而健壯。在他被刑拘後,早已厭倦學業的兒子像脫了鉤的魚兒一般闖出了校門,說出五顏六色來也不回去了,估計這陣子正整天在街上晃蕩吧,泡網吧或者掛小女,像出了籠子的雀兒,王向東身陷鐵窗,已經控制不了外面的局勢了。

  想到兒子,王向東的心軟了一下,鬱悶地踹了一腳面前的偷煙賊:「滾!」那個有些猥瑣的瘦少年忙不迭閃上緊鄰馬桶的鋪板,猴子般團坐下去。

  監舍的燈泡瓦數很小,又懸得很高,十幾平米的房間像個昏黃的悶葫蘆,房間裡有十來個人,都散坐在鋪板上,或悄聲聊天,或悶頭抽煙,死氣沉沉的,一個破電扇在頭頂吱嘎地轉著——使人聯想到嘴裡嚼了爐灰渣滓的響動——把悶葫蘆裡怪異的溫突突的氣味來回攪蕩著,愈加鬱悶。

  王向東突然對旁邊一個胖老頭兒冒了一句:「老領導,五九年你做嘛呢?」

  「五九?」胖老頭有些困惑地轉過頭去,王向東的眼還閉著呢。胖老頭想了想,笑道:「跟全國人民一樣,大煉鋼鐵超英趕美唄。咋啦?」王向東睜開眼嗤笑了一聲,又倦倦地閉上道:「那年我剛出生,媽的,誰選的好時候?偏趕上個自然災害。」說完,自己先疲倦地笑了——能是誰選的時候?

  他又想起了父親,那個倔強又暴躁的老頭兒曾教育他要有志氣,人爭一口氣佛爭一柱香呵,要不是為了一口氣,他又怎麼會在這裡?王向東苦笑著,把一條腿向起蜷了蜷,大腿根部的肉包子又有些漲痛起來,八年前,也是因為一口氣,幾個小子把他捅了,當時沒縫合好,留了肌肉開放的後遺症,仿佛有場陰謀在他的人皮下醞釀著,偶有動作就牽扯得疼痛。他正核計著要不要去做手術,就又進了看守所。命,王向東覺得這就是命,像他爹王老成說的:人算不過天呀。

  這是他第三次進看守所了,對這裡的一切,從環境到規矩,他再熟悉不過了,所以他不用像初來乍到的人們一樣去小心地適應。這也使他有了更多的閒暇去回憶過去和夢想將來。

  王向東一向標榜自己的記憶力,不論是那些在他生命裡重要過以及曇花一現的女人們,還是那些捧他、幫他、陷害他、利用他也被他利用的形形色色的所謂朋友,他只要願意去想,那些細節總能魚鱗樣清晰地排列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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