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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六


  雷遠忙攔住她的手,對小娃娃笑道:「叔叔每次遇見你呢,都得當一次抹布。」小孩嘔得滿臉通紅,腦袋往他脖子上蹭來蹭去,雷遠輕輕拍著她的背:「你還真拿我當抹布了。」

  蘇沫趕緊把他讓進屋裡,接過孩子道:「你去洗洗,我給你拿衣服換上。」

  雷遠進去浴室,不多時蘇沫將門推開一條縫,塞了件線衫進來。雷遠脫了自己身上的線衫,低頭一看,裡面襯衣上也有,黏糊糊的一片。他趕緊將貼身的這件也脫了,才想起手頭沒有替換的衣服,於是隔著門喊蘇沫,叫了幾聲,外面沒人應,他拉開門探出身子去瞧,正好蘇沫拿了件襯衣過來,兩人險些撞到一起,蘇沫見他打著赤膊,臉上不由一紅,忙扭頭過去,只將衣服塞到他手上。

  屋裡開了暖氣,蘇沫給孩子擦臉換衣服。手忙腳亂之後,她身上蒙了一層汗意,這才想起脫下自己的圍巾外套。

  雷遠換好衣服出來,蘇沫只看了他一眼便不大自然的別開臉去。

  她只是眉梢略抬或是粉臉微側,他內心異樣的情緒便跟著一節高過一節。像是湖邊的浪拍打灘塗,起風了,浪也高了,何況眼前這個女人害羞而溫柔的模樣,比起年輕小姑娘來,更平添一種無法言明的韻味。

  蘇沫站在窗前,取下繞在脖子上的圍巾。她裡面穿了件淺色尖領毛衫,衣服薄而且貼身,烏黑長髮在腦後挽著,這兩樣事物襯著她的脖子修長柔美,膚色白潤。雷遠心裡又是咯噔一下,接連瞅了她數眼,對方似有察覺,微微低下頭來。

  雷遠輕咳一聲,這才道:「能不能給個塑膠袋,我好把衣服裝回去。」

  蘇沫說:「擱我這兒我來洗吧,洗好了給你送去上班的地方。」

  「太麻煩,我拿回去洗算了。」雷遠想了想,「我得走了。」

  蘇沫聽他這樣說,也不堅持,轉身去給他找塑膠袋,她記得玄關處放雜物的小櫃子裡收納了一些購物袋,於是走過去拉開櫃門,裡面的小零碎稀裡嘩啦的紛紛落下,她忙彎腰一一拾起,雷遠也蹲下來幫忙。地上只剩最後一樣東西的時候,兩人都伸手去撿,指尖輕輕觸到一起,她心裡跳了一下,下一秒鐘,就被人輕輕握住了手。

  雷遠抬起頭,看著她,說不上是怎樣一種神情,有點平淡,又有點投入,昏暗中,他的眼神很亮。她忙亂的想抽回手,又被他緊緊一捏。隨後,他抓著她的手,不慌不忙的直起身來,站得離她近了些,又近了些……

  蘇沫的視線定格在他泛青的下巴頦上,相較于佟里安,這人下巴上的線條更粗獷些,下頜中間一道清秀的美人槽,也就是俗稱的歐米伽型下巴,這使他看上去陽剛氣質十足,又有些莽撞。

  他似乎略微低了低頭,她也倉促低下頭去,小心避開,他碰到了她的頭髮,時間在這一刻似乎靜止了。

  外面,敲門聲驟然響起,蘇沫心裡萬分緊張,來不及思索,順手就打開房門。蘇母拎著菜站在門外,有點兒驚訝的看著自家女兒,她的眼光掃過旁邊那個陌生的年輕男人,臉上又多了幾分探究。

  蘇沫坑坑巴巴的介紹一通,蘇母對雷遠點頭道:「律師先生,難得來一趟,不如留下來一起吃飯吧?」

  雷遠推辭了,閒聊幾句才相互告別,等他出來,那門便悄無聲息的掩上,他這才想起,先前換下的衣服被忘在洗手間,沒有拿出來。然後他聽見蘇母的聲音從門後傳出來:「那男的……你們很熟嗎?」還沒聽清蘇沫如何作答,他腳上的步伐已經往樓下邁去。

  屋裡,蘇母又說:「你現在這樣的情況,怎麼能隨便讓個大男人上家裡來,這要是被姓佟的抓住把柄反咬一口,你可怎麼辦?錢拿不著,名聲也壞了。」

  「這事上,女人可比不得男人。你還記得鄰居趙阿姨家的那位姐姐罷,她比你只大幾歲,前幾年也是老公外遇家裡鬧得不可開交,她後來氣糊塗了跑去街上找個街邊的混混睡了一覺,結果怎麼樣,現在沒人肯搭理她,都說她自找的,活該!」

  「所以無論男人如何,做女人都要把握好分寸,這樣說起話來才不會叫人戳自己的脊樑骨。女人,和男人就是不一樣!」

  「蘇沫,你已經錯了一次,你也是快三十的人了,不能再被男人牽著鼻子走。當初我叫你回家去,稅務局,銀行的工作隨你挑,你偏為那個男人背井離鄉受人欺負。到頭來除了多個孩子一點好處也沒落下,這是何苦呢!」

  「蘇沫,你千萬別為了一時之氣做出糊塗事來……」

  蘇沫腦子裡亂哄哄的,她一聲不吭的拎了菜去廚房做飯。淘米做菜,一系列機械的動作之後,才慢慢平靜。百般無奈中,她想起個人來:《天龍八部》裡,段譽之母因為想報復丈夫的花心,就和宮門前的乞丐共度一宿,之後移花接木生下兒子,誰知骯髒乞丐本是正宗王儲,這事也就從齷齪的層面一躍而起,淨化為讓人津津樂道的一宗因緣巧合。然而小說畢竟虛構,它總是峰迴路轉讓人希望不落,但是現實生活裡,混混依然是混混,乞丐也還是乞丐。

  蘇沫想到這兒不覺笑了笑,她忽然發現,自己的同情心似乎越來越淡薄了。

  雷遠回家,睡到半夜裡,手機滴答答的響。也不知道是誰,徑直就接了。電話那頭是溫柔好聽的女聲,他使勁想了半天,覺得這聲音既陌生又熟悉,不敢確認。那人倒先笑起來,他才半信半疑道:「關穎?」

  「是我,」關穎仍是笑:「你這語氣,究竟是失望呢還是高興過頭了。」

  雷遠抹了把臉:「不是,這大半夜的,腦袋裡反應慢了半拍。」

  關穎說:「嗯,跟你說件事,我過年的時候回。」

  雷遠一愣:「您老人家真難得啊,終於想起祖國人民了,這回呆多久?」

  「看吧,要是有好男人願意結婚的,這回就不走了,」關穎頓了頓,「到了年紀,也該考慮這些事了。你那邊怎麼樣,有結婚的打算嗎?」

  雷遠又是一愣。

  關穎聽他不吭氣,直接問道:「怎樣?還是你有其他人選?」

  雷遠抓了抓頭髮:「不是,你這也太突然了。以前吧,為了資本主義你就棄我而去,多少年都不回,這會兒又跟我說要結婚。我覺得吧……你得給時間讓我消化消化,這太突然了。」

  關穎輕輕一笑:「我是聽出來了,你單身日子過得太舒服,一點兒也不想回歸對吧?」

  雷遠笑道:「也不是,我也到了年紀,到年紀了誰不想找個伴?只是我一個大男人,不能總被個丫頭片子牽著鼻子轉,你說走就走一點不留戀,說回就回一回來就要結婚,那我算什麼,我就不能有一點意見一點脾氣,我容易嗎我?要換了別人,黃花菜早涼了。」

  關穎忍不住笑出聲:「哎,也對。不過你考慮歸考慮,我還是要先提醒你,我已經老了,奔三了,再不是什麼丫頭片子,你要把我和你身邊真正的小嫩苗小花骨朵兒一起放在天平上稱,那是不能的。我提出方案,你想不想隨你,至少在回答我之前,你可得想好了,想好了就不能再出錯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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