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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


  對於她數月前悔婚而後另擇良人再談嫁娶的曲折經歷,醫院裡流傳的說法有數個版本,大家挖掘出不同的八卦素材加以拼湊,卻始終得不出最合理的解釋,當事人方面一直沉默,更讓好事者心癢難耐,但是大夥兒一致認同:不是每個女人能在將近而立之年還有任性的條件,也不是每個女人都有李初夏那樣的資本。

  塗苒知道這事的時候,恰逢她去醫院走訪客戶,她和骨科的一位女醫生相熟,私底下打過幾圈麻將,吃過幾頓飯,相互瞭解之後,朋友一樣處著。

  那女醫生正巧查完房,見她來了就一同去辦公室說了會兒話。

  女醫生喝著茶往牆角垃圾桶裡吐茶葉末,一邊向她抱怨:「累死個人,不當班也要查房,說是休息班行政班,每天都得往醫院跑,每週工作五十個小時不止,週末是沒有的,節假日是沒有的,工資不見漲,《勞動法》對我們來說是無效的,比農民工不如,農民工還能回家過年……剛剛還碰到一個醫鬧,在這兒折騰了大半天,你有理都不能跟他對著幹,把記者電臺鬧來了又是一堆破事。現在這醫患關係,沒事也要給你整點事出來,上次還有個病人家屬拿攝像機來拍我們,打算隨時跟我們算帳來著。這世道,什麼人都有……上輩子壞事做多了這輩子才做這行的,我呸。」她把茶葉沫吐到了外面。

  塗苒坐在她的辦公桌前笑,翻看面前的排班記錄:「白衣天使嘛,得有點犧牲精神。」

  那醫生問她:「你幫我看看這週六排班嗎?」

  塗苒看了看:「沒,行政班。」

  那醫生抱怨:「週六有酒席,得給人送人情去,今年金豬年,趕著結婚的小年輕可真多。」

  塗苒問:「你們科室誰結婚呀,小劉?」

  女醫生搖頭:「兒科的,李院長的姑娘。」

  塗苒一怔:「李初夏?她不是早結了嗎?」

  女醫生笑:「這事你也知道啊?」她壓低聲音,「大姑娘自個兒條件好眼光高,上次找了個公務員,老頭子副市級的,可惜快結婚的時候黃了,現在東挑西撿挑上個心外的小年輕。你說她要找也找咱們骨科的啊,都一樣累,至少錢多吧,咱們醫院的單身漢都隨她挑的,就沖著未來泰山,誰不願意呢?挑個心外的做什麼,又累又忙,回扣少,風險高……要我說,就別找醫生對了,不知道怎麼想的。」

  事不關己,塗苒卻聽得心裡咯噔咯噔的,有點弄不清怎麼個狀況,之前還以為李初夏那一出早就了結,至於送喜帖受邀參加婚禮的事,陸程禹一直沒提,她也不問,想問也不知如何開口,就這麼擱起來。她後來動了點小心思,趁陸程禹不注意,把李初夏的喜帖藏進一本巨厚的醫學專業書裡,因為那請柬上有李初夏的婚紗照,既然有人家的照片,也不好隨便和舊報紙一起扔進垃圾桶,若是有人想睹照片思人,必定會四處翻找,若是找不著,指不定還會來問她。

  可是數月以來,據她觀察,那本書似乎沒有被翻動過的痕跡。於是她一直猜測,初戀情人的婚宴,陸程禹究竟有沒有去過。

  沒曾想,今天卻得到一個出人意料的答案。

  塗苒起身告辭,那女醫生盯著她的肚子:「你下次找我咱們可以約在外面見。懷孕了,沒事別往醫院來,傳染病多。」

  說來也巧,今天這麼告誡過她的還有另外一人。

  來醫院前,塗苒去商場買了點東西,出來,天就下起了雨。深秋時節,連日來陰雨綿綿,好在她隨身備著傘。商場離著醫院尚有二十來分鐘的步行距離,如果從側面的巷子穿過去,還要近些。才走到背街,一輛車子從身邊呼嘯而過,濺起路旁數滴泥水落在她的褲腳上。她彎腰去擦褲子,風大,將手裡的傘整個吹翻過去,她淋著雨,伸手去弄雨傘。

  身後有輛銀白色豐田滑過來,漸漸停下。

  塗苒起先沒在意,那車子的主人輕輕按了下喇叭。她朝裡一看,李初夏搖下車窗:「我看著像你,」她說,「雨有些大,你要是去醫院,我可以載你過去。」

  塗苒沒多想,道了謝,拉開車門坐進去,帶進一身寒意。

  微妙又尷尬的氛圍隨之而來,李初夏明顯不大自在,塗苒倒是若無其事的靠在椅背上,至少她得看起來若無其事。

  車裡飄蕩著低柔歌曲,海浪拍打著沙灘的前奏和窗外的風雨飄搖極為應景。塗苒笑了笑:「這歌真好聽。」

  李初夏笑得很輕:「是嗎?」她瞟了眼對方微隆的腹部,終是說道:「恭喜,有五個月了吧。」

  「嗯,快六個月了。」

  李初夏沉默片刻才說:「去做產檢嗎?」

  塗苒隨意道:「不是,去辦點事,順便看看陸程禹在忙些什麼呢。」

  李初夏若有似無的「嗯」了一聲。

  塗苒見她沒再說話,就靜靜地聽歌,那歌似乎翻來覆去唱了好多遍,她覺得奇怪:「好像整張cd裡只有一首歌。」

  李初夏又「嗯」了一聲,才說:「現在流感期,醫院這種地方少來吧。」

  塗苒笑笑,認真道:「謝謝你。不過工作的事,有時候真的身不由己。」

  李初夏沒說話,塗苒又去聽歌,反反復複的真的只有這麼一首。

  也許感情的事,有時候的確心不由己。

  塗苒那天辦完事就去找陸程禹,他正巧要上手術臺,一時匆匆忙忙說了幾句話,陸程禹就讓她趕緊回去,仍是重複之前的話:醫院不是什麼好地方,沒事別往這兒跑。除此之外,他的表現並無異常。

  塗苒心說大概這些做醫生的職業病就是潔癖,顯微鏡一樣的眼神,可以把病菌無限擴大,極度缺乏從戰略上藐視細菌的胸襟。孕婦做產檢不也是來醫院做的嗎?遇上節假日,上百號人坐在大廳裡排號候著,染病的幾率不是更高?

  她轉身要走,陸程禹又問她去哪兒,她只說去周小全那兒看看,他也沒再問,只叫她早點回去,現在天黑得早路上要注意安全。塗苒嘴裡應著,卻先回了小家收拾了一番,家裡的環境比以往看起來好些,至少植物沒渴死,魚缸裡的水還算清澈,但是天冷,陽臺上的芙蓉早就耷拉了,殘枝敗葉掛在架子上也沒人理,地板也好多天沒人吸塵,昨天用過的碗筷仍是堆在水槽,衣服倒是洗了,卻是半濕不幹的醃在洗衣機裡忘了拿出來晾曬。

  塗苒一邊想著是不是要給他買個洗碗機擱廚房裡,一面又去把衣服重洗了一遍,衣服的袖口和領口是重點清潔部位,得用手搓,內衣不能和外套一起洗,得用手搓,襪子太髒,得用手搓。好不容易完了,趁著洗衣機工作的當口,又去收拾陽臺整理廚房拖地吸塵。這段時間,她趁著自己還有可以四處走動發揮餘熱的體力,儘量來得勤些,過來幫他做飯打掃,或者偶爾留宿。

  陸程禹一見她做清潔就皺眉:「你再怎麼擦地吸塵也達不到我的標準,我要的不是衛生是無菌,你又何必忙來忙去呢?」

  塗苒說他這是變態的潔癖。

  陸程禹不以為然:「你沒見過我們科室的一位醫生,推門不用手只用腳,還只用鞋底去蹭。」但是對於不用跑過江回來就有飯吃的待遇,他倒是欣然接受,也不覺得她有多辛苦或者那些菜肴都是和細菌共存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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