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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五


  別人給他介紹過不少物件。大學女教授、女博士生、海歸子女、公司白領、律師會記都有,不乏樣貌好、性情好、才情佳的女子。他知道她們都很好,就是心裡總覺得缺了一塊。他深知這一塊東西叫做感情。現在的社會培養婚後感情的也很多,只是他是個天生苛刻的人。再說男人遲一點結婚無關緊要,他便是落力尋找起江曉君。對此,他不是沒假想過江曉君結了婚有了孩子,可是他不覺得她有。如果有,她應是快快樂樂地帶著老公孩子出現在他們這些朋友面前。她一直無消無息,唯一能說明的是她過得不是很好。

  「不管怎樣,先見上她一面吧。」肖祈對自己說。恰巧他一位多年老友到他家做客,在他的攝影集裡翻到了長江岸邊他給江曉君和小男孩拍下的照片,這也是他唯一擁有的江曉君的相片。朋友說:這女人我好像見過,我在北京出差時,忘了是哪家醫院裡見的。

  為了這句話,肖祈緊張地趕往北京。似是捉風捕影的行為,他為自己毛躁得像是個初涉戀愛的青澀小夥子感到好笑。北京是全國文化科技中心,心血管醫學更是有阜外、協和等國內外知名的機構。在北京,他接觸了先進的技術和眾多罕見的疑難病案,他的事業再度得到了飛躍的發展。唯獨最主要的目的沒有達到。他每星期坐門診一天,花費更多的時間在北京大街小巷轉悠。

  業餘他仍是一名攝影師。某一天早春,天高氣爽,他踩著輛二十八吋的舊單車經過天安門廣場。遠處見著一名女子立在藍天下,半長袖的米色連衣裙在晨風裡衣袂飄飄,猶如古書中畫的仙姑那般嫺靜淡雅。他停下車,把Leica相機調好焦距。女子向人民英雄紀念碑三鞠躬之後,放走了手中握著的一小束蒲公英。白色的花兒騰飛起,在空中飄蕩如雪如霧,帶起了他對兒時的美好遙想。眼見女子離去,他相機沒摁下快門,想也沒想沖著她背影喊:「江曉君!」

  對方沒聽見似的,一直走。他扔下單車,追人。女子步入國家博物館外圈的綠茵道裡,身子在林子裡一晃便是失去了蹤影。他尋了半天沒有終果,怏怏地在下午回了單位。

  近期他收了一名叫做墨深的學生。他其實並不喜歡收學生,尤其是在臨床上帶學生。理由簡單,他對學術有吹毛求疵的毛病,對學生苛責。如今的學生個個來歷不簡單,他不想得罪人家。許多年輕人仍慕名而來,一心想投他門下拜他為師。墨深和楊森兩名剛畢業的年輕醫生從R市來找他時,帶了一封介紹信,介紹人是張佑清。

  對於張佑清這個人,肖祈幾年來與他在國內的學術交流會上碰過幾次面。彼此忙,打打招呼而已,沒有深入續聊。但是,肖祈知道自己當年在江曉君住院療傷的事上是欠了他人情的。欠債必還,肖祈對墨深兩人說:「我只收一個徒弟。你們兩個一起跟我一天,我會從中選一個。如果你們兩人都不能令我滿意,抱歉,即便你們是張主任推薦來的說是很優秀的學生,我也不能認同。」

  肖祈的這種脾性與墨深所想的一拍即合。墨深是志在必得。楊森自知與墨深有差距,選擇了主動放棄。肖祈對墨深考驗了一天,大致摸清了這學生的底細。墨深與他所知的林曉生是很相似的,他們的家庭因素給他們創造了優越的條件和天賦。他不喜歡林曉生,卻是收下了墨深為徒。師徒倆相處久了,墨深越來越崇拜他。

  墨深曾對他坦言:「我最敬重老師的不是您的學識,而是您的人生觀。」

  肖祈自嘲:「我有什麼人生觀?無非是活兒忙完了,喝喝茶聊聊天過日子。興致一來拿起相機拍幾張照片,愚人自娛。」

  「平平淡淡最難,人總是有欲望的。」墨深道。

  肖祈知他資歷尚淺學業事業至今是一帆風順,便說:「你到了我這年歲,經歷過親人愛人的生死之後,就能看透了。」

  墨深從他這話敏感地憶起自己和楊森第一天來找他,肖祈神情憂悴像是剛遭受了重大打擊。墨深當心地探詢:「對於老師來說,哪一次手術給您留下的印象最深?」

  肖祈笑了聲。他這學生鬼靈精怪,城府極深,偏偏把感情看得很重。平日裡他擔心招惹是非,不敢隨意將江曉君的事托出。今日性情大發,來北京後第一次取出珍藏的攝影集。他指著攝影集裡江曉君的照片對學生說:「我這輩子最想找來結婚的女人。她曾經出過車禍,我和另一個人給她動手術。那個人是她愛的人,也喜歡她,但是不接受她。這件事給我的觸動很大。世間情情愛愛,有生理的驅動,有精神的感化。但是能忍受柴米油鹽,堅持到一生結束的,最重要的是兩人適合不適合在一起。談到結婚,我當時第一個想的就是她。她適合我。」

  相片裡的年輕女子露出大半張臉,五官清秀,明亮的笑容,眉宇間卻有著化去不的憂愁。墨深心中一驚。這女人長得極似王曉靜。說起來,他與王曉靜並不熟絡,只知到了單位工作後同科室有這麼一個風雲人物叫做王曉靜。

  在他印象裡,王曉靜冷冷淡淡,與相片中女子親切的笑臉形成鮮明對比。世間多的是容貌相似的女子,他本也想著應是巧合。後來轉念一想,這次他來北京進修,原先並沒有攜帶張佑清的介紹信。正是王曉靜受張主任之托連夜搭乘飛機,趕到北京給他們送來了這封舉足輕重的信件。王曉靜完成這項任務後,隔日清早出外了一趟。他和楊森再次見到她時已是傍晚。她獨自坐在客房裡,一隻手搭落在窗臺,安靜的眸子注視著外邊的世界。那份專注,那份寧靜,宛如與世隔絕的仙子,把他們感染了。

  楊森轉而望見了她放置在案幾上的一束蒲公英。翩飄的花絮配上一個文雅安然的女人,他砰然心動。於是墨深察覺他這位交往無數女友的摯友被愛神丘比特射中。

  幾日之後王曉靜得知墨深通過考核成為了肖祈的學生,辦完所有事她離開北京。楊森懷念著她,以詩人的口氣感歎:「愛,是一霎那降臨的事。」

  「這會不是流行姐弟戀嘛。」墨深鼓勵他。

  「不。」楊森慢慢搖了搖頭,「她太美好了。我不敢接近她。」

  墨深飲了半口的茶水噴了出來。拿了紙巾擦擦嘴,他清咳兩聲道:「這不像你。」

  「我對她的過去比較好奇。人們都傳她與單位好幾位元領導關係不清不楚。就連一手提拔我們的張主任,我們一提到她,他立即三緘其口。」可見楊森對於王曉靜懷的是傾慕之情,無淫念之心,符合他一向對於新鮮神秘事物必是要一探究竟的性情。

  墨深心想,王曉靜是很神秘。他和楊森私下向人事科的同事打探過,豈料王曉靜的人事檔案竟是由人事科科長單獨保管。今日再與肖祈一談,他十拿九穩王曉靜就是肖祈苦苦尋覓的江曉君。回來與楊森說起。楊森問他:「為什麼不告訴肖老師?」墨深謹慎地回答:「不敢。你想想,張主任都不敢說的事,被我這個不清楚狀況的人隨意一說,我還能在單位裡混嗎?」楊森也是個權衡輕重的人。學成回單位,他每每看著王曉靜一人孤零零的,心生憐憫想安慰她。一想到執著的肖祈,他立即打消念頭。他沒這個膽量與肖祈搶女人。只苦了他和墨深把這個秘密窩在心裡許久。

  紙終究包不住火。後來,墨深的女朋友許知敏到北京學習,病倒在北京。許知敏拿著她的老師王曉靜給的一張相片去找肖祈為自己看病。肖祈自此得到了江曉君的線索。國內心血管年會外科的議題剛結束,他立馬收拾行李追到了R市。

  肖祈是一名負責任的醫生,到達R市後首先處理病人許知敏的情況。許知敏脫險出院,他也獲知了江曉君的下落。江曉君改了名,叫做王曉靜。之前老朋友見到的人確實是王曉靜,當時王曉靜在協和護理學院進修。他打聽的方向是病人及病人家屬,又錯了。此等種種原因,造成了他一直找不到她。唯一的一次他是遇到她了,在人民英雄紀念碑前。他憑著直覺喊出了她的名。可惜她有意躲他。為什麼?這個問題連續幾天幾夜困擾著他。他幾度不得入眠。每當想到科室掛的相片裡的她如今像是變了個人,那不哭不笑的樣子只差把他的心給掏空了。

  他不急著與江曉君見面了,而是上了一趟張佑清的家。

  張佑清一言難盡:「我建議你先上ICU病房看一看,半夜裡去。」

  夜靜悄悄的。

  那一年,與她分別也是在冬末初春的日子。他和林曉生沒有與她面對面說再見。他承認兩人均是存了私心。這麼多年來,兩人通信以學術交流為重。關於她的話題彼此心存芥蒂,除非需要對方協助,不然是絕口不提。最近的一次通E-mail,是在去年年底。也就是說,他尚未把「找到她」這一重大消息告知林曉生。要不要告訴林曉生呢?他猶豫,私心裡是極不情願的。

  電梯升到六樓,叮一聲歇住。他抬高手腕,天花板的燈照射在腕表上,指標指向深夜三點鐘。四處很靜。ICU病房屬於封閉區域,謝絕病人家屬進入探視。他摁了外走廊與病區辦公室相接的通話器,表明了本院醫生的身份。厚重的隔離門打開。他在特定區域換上了消毒拖鞋和隔離衣,戴上口罩進入監護病區。

  這個病區每一張病床都是用落地玻璃單獨隔開,有簾子遮擋病人隱私。他直接找到值班醫生,講明來意。值班醫生陪著他來到護士站,那裡貼著病區病人一覽表。他一眼便是掃見了病人「王秀珍」的姓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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