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爾蒙女人(31)_書瑾

三一

　　浩瀚的長江水在船的四面八方靜靜地流淌著，岸邊的景物在霧中若隱若現。她想起了課本上曾多次講過長江，此刻來到了母親河身邊，她心潮澎湃，心底一陣感動。眼前的長江沒有巨大的波瀾，安安靜靜的，前面看不到邊際。

　　回到碼頭，她不捨得就此離開，便沿著岸邊慢慢走。後來發現有一段階梯通向江邊，她雀躍地奔下臺階。近距離接觸江水，她不得不承認江水真是髒，土黃色是因夾帶了沙土，人類扔的垃圾才是罪魁禍首。邊上有幾個天真無邪的小孩子，四五歲的小孩子拿小手撥打水花，好奇地撿易開罐。大一點兒的少年則拋起了小石子，看誰扔得遠。

　　江曉君看中了一個少年手裡拿的玻璃罐，想用它裝點兒長江水帶回去做紀念。她出兩塊錢買這個罐子。少年不肯，還價二十。這麼小年紀就懂得獅子大開口！她腦筋一轉，對少年說：「比賽扔石子吧，我輸了就給你五十買這個玻璃罐，你輸了就把它讓給我。」五十對小孩子而言是筆大數目了，少年立馬點了點頭。結果她與小孩兒們玩著玩著就玩上了癮，壓根沒發現有個人坐在臺階上皺眉頭，此人便是同來武漢的肖祈。

　　肖祈舉起相機，在琢磨畫面的光線和角度，一隻墨綠色的鞋子從他的取景器裡倏地飛過。這女人怎麼陰魂不散的，到哪兒都碰上？不過得承認，他與她來武漢必是要看看長江和長江大橋的。而這個地方離碼頭近，能左右遠眺新舊兩座長江大橋，相遇的幾率是蠻大的。歎歎氣，他把鏡頭轉個方向，一會兒又看見她跳單腳去撿鞋。

　　江水一波波地湧上來，鞋子偏偏掉在了階梯的最底層。她在濕漉漉的臺階上蹦蹦跳跳的，非常危險。他放下相機，欲出聲警告她，沒想到一個浪頭更快打到了她的腳脖子，她站立不穩。他沖下去，在另一個浪打上來之前及時拉住了她的一隻手臂。

　　她借他的力站穩了，抹了抹臉上的水珠，道：「謝謝。」一抬頭，她看到是認識的人，笑了，「嗨，真巧。」

　　是太巧了，麻煩！肖祈在心裡說，然後長歎一口氣。

　　兩人暫時無話，氣氛有些僵。這會兒有人朝他們喊：「喂，是你們的包嗎？有人拿你們的包！」肖祈警覺地應聲回望，只見一名格子衫青年拎著他的登山大背包正往馬路另一邊走去。他一愣，這樣都能被偷？還沒反應過來，身旁一個影子一晃而過。他定睛一看，江曉君脫掉另一隻鞋子，赤著兩腳拔腿就去追那個賊。

　　「抓小偷啊！！」

　　肖祈跟在她後邊，聽她聲嘶力竭地大喊。不是她的包，她也這般激動，他真是無話可說了。

　　那賊見兩個物主窮追不捨，焦急中涉險橫穿馬路，一輛黃色麵包車急按喇叭，然後急刹車。江曉君聽到刺耳的急刹車聲，不禁往後退了一大步，驚魂未定地捂住胸口。麵包車停在原地，格子衫青年則倒在水泥路上，四面緊接著一片尖叫譁然。

　　麵包車司機跳下車，見撞到了人，道：「是他不遵守交通規則，跑出來讓車撞的！」

　　江曉君告訴自己要鎮定，手顫抖著在背包裡摸手機，欲撥打急救號碼。手機掏了出來，竟進了水。肖祈在她後方摁住了她的肩膀，把相機和手機交給她，「用我的打。」她接住，一面打電話求助，一面見他在傷者身邊蹲下詢問傷者的感覺。江曉君看著他的手在青年身上動作，活像電視劇裡的專業醫務人員，心想：他不是攝影師嗎？

　　荷爾蒙女人

　　第八章邂逅

　　五六分鐘過後，救護車來了，警車來了。他們將傷者抬上車，隨車的醫務人員問肖祈：「你是醫生？」

　　肖祈應道：「是。」

　　「你也上車吧，我們需要做記錄。」

　　江曉君和肖祈兩人只得跟去。

　　做完筆錄，員警把肖祈的登山大背包交給了江曉君。江曉君赤著腳打了輛的士，想著先趕往醫院把東西歸還給肖祈。來到傷者就診的急診一問，對方說肖祈在搶救室裡幫忙。她踮起腳尖張望，有人出來，搶救室的門開了條大縫，只見他戴著手套在裡面忙活。看來他真是醫生，為何在火車上自稱是攝影師呢？

　　百思不得其解。她在走廊的長板凳上坐下，雙手抱著他的大背包，低著頭，眉頭皺得深深的。她不喜歡撒謊，也討厭撒謊的人。

　　不知過了多久，肖祈出來了。看到她這副樣子，他以為又出了什麼事。

　　「那……你還好吧？」他看見她沒穿鞋子，便喊住了一名路過的中年護士，「有辦法給她找雙鞋子穿嗎？」

　　中年護士瞅瞅江曉君白皙的腳脖子和髒了的絲襪。江曉君局促不安，把腳往凳子下方躲。護士笑笑，「我找找啊。可能會有。」不一會兒，給她帶來了一雙男子沙灘拖鞋。江曉君在衛生間洗了腳，套上拖鞋回來，遠遠便聽見他們倆在說話。

　　「這麼說，肖醫生歸國後沒決定到哪家醫院任職？」

　　「嗯，還沒決定。難得可以好好休息，想四處走走，考慮清楚再決定在哪裡定下來。」

　　「我見你拿著相機，是業餘愛好？」

　　「呵呵，也是工作。」

　　「工作？」護士有些糊塗。江曉君也糊塗了，停住步子仔細地打量他。他的臉因為常年在戶外活動曬得黧黑，兩頰有些瘦削。在她的印象裡，醫生通常是白淨斯文的，因此他看起來真的不太像是做研究的醫生。

　　肖祈摸了摸萊卡相機，平和地說：「對我來說，商業攝影賺的錢並不比當醫生少，從醫反倒成了個人興趣。這麼多年來，我一直堅持這個理念，不然很難幹下去。」

　　江曉君這下明白了。肖祈的職業是醫生，但他從不把行醫當成是工作而是當成了興趣；相反，攝影對於他而言只是賺錢的工作。這是個很有想法的男人，他在火車上對她說的就不算是謊言了。不知何時護士走開了，肖祈對她說：「一起走吧。」

　　兩人搭公車回江邊，找到她丟鞋子的地方，與她打賭的少年守著她的鞋子在原地等她。她心頭一熱，把五十塊錢塞進少年手裡。少年搖搖頭，拒絕接受，並把玻璃罐放到她手裡，「我爸爸說人說話要算話，幫人不能要錢。我輸了，這是你的了。」她一聽這話，也不好再說什麼。少年走了，她一回身，見肖祈舉著相機朝她和少年摁下快門。

　　躍上臺階，她問：「你剛剛拍的是我和他嗎？」

　　肖祈答道：「你如果不喜歡，我可以把底片給你。」

　　「不，我是覺得……」她蹭蹭鞋底的沙，「幹嗎拍這個？你這專業相機的膠片應該很貴的吧。」

　　他指指身旁的空位要她坐下來，道：「我並不覺得浪費，你們剛才的表情都很好，值得留下來。」

　　她對他心存好奇，於是接著問：「你很有錢嗎？」

　　他覺得這女人真是稀奇，應該屬於世界上的稀有動物了吧，因為一般的成年女子是絕不會像她一樣以單純的語氣來問這樣的問題的。

　　「呵呵，」他把相機裝好，問，「你怎麼會以為我很有錢？」

　　「你身上穿的是阿瑪尼吧？還有鞋子，都是名牌貨。」她說。

　　「我可以老實告訴你，我銀行卡裡的全部存款不到五千塊，我家是普通工人家庭，我是普通的工人子弟。只不過我這人在其他方面會儘量節儉，平常吃的穿的，因為關係到自身的健康，該花的錢還是得花。而且這些是清倉的名牌貨，價錢不貴。」

　　江曉君未料到他答得如此直接，覺得自己太唐突了，「對不起。」心裡對於他所說的話部分贊同，部分保持懷疑。

　　肖祈從她的表情悟出了些什麼，道：「你討厭有錢人嗎？」

　　「啊！」她有些詫異，忙擺手，「我不是這個意思。有錢人有什麼好討厭的……」聲音越來越小，因為她想到與男友的分手不排除有對方的家境因素，她根本無法讓自己忽視這個問題。抬起頭望著浩浩長江水，她心中的苦澀湧了出來，「世界上有沒有不用錢就能辦到的事？」

　　他將她的哀傷看在眼裡，覺得她出來旅行是有緣故的。對於這個女人，他說不上討厭，也談不上有好感。他漠然地收拾背包，聽她突然問：「你是不是認識曉生？」

　　「嗯，」他拉上背包的拉鍊，「但也談不上認識。我在醫學雜誌上看過他發表的論文，很感興趣。剛好路過他的單位，便進去看一眼，結果遇上你在看急診。」

　　對於上次的誤會，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可以明說的。」

　　「我是說了，會同行。」他發現她沒聽他解釋。

　　她用細小的聲音說：「曉生果然厲害。當一名出色的女外科醫生很難吧？」

學達書庫(xuod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