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爾蒙女人(17)_書瑾

一七

　　醫院裡的人大都覺得林曉生的來歷頗為神秘。做好本職工作，準時上下班，林曉生從不參與單位組織的活動，也沒人見過他與單位裡任何一個人有同事以外的關係。

　　「一個古板的老男人，沒情趣。」一位女同事甚至當著石青青的面如此批判過他。

　　基本上，人人都對林曉生的黑眼鏡望而生畏。

　　石青青偶爾會想，獨來獨往，人不會寂寞嗎？當然她沒有這個閒心去關心林曉生究竟寂寞不寂寞。在這個計較付出與回報的時代，不會有人有閒情去關心一個看起來醜醜的且拒人於千里之外的人。

　　「石醫生。」

　　林曉生一聲呼喚打斷了石青青的思路。她走到他身邊，他低聲對她說：「石醫生，請把這個病人交給我處理。」

　　石青青誤以為是幻聽，繼之領悟到些什麼。一個醫生會主動要求接手其他醫生的病人，尤其是林曉生這種不喜多管閒事的人，這病人必定與他有些關係。她謹慎地點了一下頭，「沒問題，本來醫囑就全是你開的，也算是轉交給你了。」

　　「謝謝你，石醫生。」林曉生語速放慢，字字咬得很清楚，「病人還有些什麼情況，你可以告訴我嗎？」

　　石青青由此推斷這個病人對於林曉生來說挺重要的。為此她不敢怠慢，仔細地想了想，說：「症狀和體征我都寫在病歷裡了，你應該看過了。不過，有一點，病人在雨中淋了四五個鐘頭，這讓人質疑病人的精神狀態。她的朋友又說不清楚病人淋雨的原因，至於她男友歉意很深的樣子……」

　　兩人一同望向病床，只見朱辰宇深情款款地握著病人的一隻手，臉上的焦慮不像是佯裝的。

　　石青青離開時又問蔣楠：「你侄子的女朋友為什麼淋雨？」

　　「我真不知道原因，這對於你們治病很重要嗎？」蔣楠撓頭發，靈光一閃，「對了，可以問問辰宇的朋友，阿濤。」

　　阿濤應聲跑過來。蔣楠問起江曉君為何淋雨，石青青在旁聲明其重要性。磨不過這兩個人，阿濤說：「具體的我不是很清楚。我們是在一次公開講座上認識她的，她當時畫了一幅畫，畫裡的人佩戴的觀音像就是辰宇戴的那尊。後來也不知怎麼回事，聽辰宇的意思，她來倒追辰宇。她竟然犧牲自己淋雨，這讓辰宇動心了。」

　　蔣楠聽了這段緣故，想：這符合江曉君直率的個性，而畫裡的人八成是江曉君之前喜歡的人吧。石青青想得更多，江曉君畫的人不會與林曉生有關吧？

　　這三人意識到事情的複雜，對看了一眼，不敢再提這個話題。

　　林曉生在門口恰巧聽見了阿濤的話，他不由得心驚，回頭掃過江曉君的病容，又深深地瞅了瞅朱辰宇。之後他徑直進了更衣室，打開衣櫃取出手機。他習慣上班關機，避免影響工作。今夜他原本是休息的，臨時被單位調來頂同事的班，只好帶了另一部手機。原來的手機他交給了露絲，並且交代露絲留意江曉君有沒有去參加聚會。

　　他猶豫地摩挲著手機按鍵，想起江曉君在超市里對他說的話，於是他用另一隻手捂住了胸口，體內的血液在急速地流竄，令他呼吸困難。這是自己種下的惡果，他懊悔地想。那夜酒吧裡的事重現於眼前。露絲批評他不該用假扮女人這種極端手段來應付江曉君，但他覺得這一切或許是上天的安排。他當晚正好穿了一件運動緊身衣，便起了扮女人讓江曉君死心的念頭。計畫成功了，江曉君失望地走了，但報應也來了，他徹底傷害了這個單純善良的女人的心，關鍵是這使得事件走向了他意想不到的結果--她居然為了別人去淋雨，把自己給淋病了，偏偏對方是那個男人的兒子……

　　他打開手機撥通了露絲的電話。

　　露絲儼然比他更急，一接電話便說：「曉生，我正想打你醫院的電話。一個晚上曉君的手機沒人接聽，我真怕她出事。」

　　「你可以不用打了，她在我這裡。」

　　「你是說，她又去找你了？」露絲驚訝地道。

　　「不。」說到這裡他摘掉眼鏡，露出了非常憂鬱的眼睛。

　　「那是……」

　　「她到醫院看急診。」林曉生頭抵著冰涼的櫃門，露出了他脆弱的一面，「露絲，你說得沒錯，我那夜的做法錯了。」

　　露絲聽出了他聲音裡的痛楚，以為江曉君得了重病，立馬安慰道：「曉生，你別急，我和湯姆就去你的醫院，看能不能幫上忙。」

　　「不需了，我會處理的。」說完這句話，他關掉了手機。窗戶敞開著，夜空中沒有半點兒星光。

　　同樣望著雨夜的還有朱辰宇，今夜發生的事他一輩子都將難以忘懷。一個女人為了他淋雨，甚至淋病了。這種癡情到傻氣的女人，世上有幾個？朱辰宇沒遇過沒見過，他又不是冷血的人，能不動了情愫嗎？凝視著她蒼白的臉，他一遍又一遍地撫摩她的額頭。見燒退了下來，他心頭的重石方才落下。

　　江曉君迷迷糊糊中喊著要喝水。阿濤去辦理住院費用等手續去了，蔣楠則隨著石青青不知去了哪裡，朱辰宇只好走出去尋找飲用水。

　　他前腳剛走，林曉生就悄悄地走近江曉君的病床。江曉君稍微扭了扭頭，睜開眼睛，模糊的視野裡有一張臉看著自己。她憑著直覺直呼道：「曉……」細想不對，陪伴自己的是朱辰宇，連忙改口，「辰宇。」

　　「我不是辰宇。」

　　他溫柔如水的聲音她一下子就辨出來了。驚愣地張大了眼，她忽地坐起身。林曉生沉穩地扶住她，細聲道：「慢點兒，你燒沒全退呢。」

　　她慢慢偏過頭，又驚又疑地看著他那副醜陋不堪的黑框眼鏡，「真的是曉生？」

　　他也不知怎的，每次聽到她的話就想笑。憂鬱的唇角漫上了笑意，他指指工作牌，「這裡寫著，如假包換。」

　　「哦。」她長長地歎了一聲，腦子裡試圖理清前因後果。八成是朱辰宇把她送來醫院看急診，恰好撞上曉生值班。她正考慮著該不該與他說自己與辰宇交往的事，他突然湊近她，說：「你男朋友……」

　　江曉君趁機解釋道：「前幾天才認識的，很好的一個人。」說起有時傻傻的朱辰宇，她不禁咧嘴笑了。

　　林曉生看得出她的笑是發自內心的，覺得朱辰宇與朱辰宇的父親應是不同的為人，便松了口氣，說：「你放心吧，我不會告訴他你認識我。」

　　「這……」江曉君有些不解，「即便告訴他也沒什麼啊。」

　　「不，」他唇邊的笑意擴大，目光卻很深幽，「這點我比你有經驗。聽我的，不說比較好。」

　　江曉君覺得事有蹊蹺，然而出於對林曉生的信任，便點頭道：「那好吧。」

　　他很滿意，真心地道了句：「謝謝。」

　　她笑道：「我們本來就是朋友嘛。」

　　兩人聊得正歡，旁邊驀地傳來大聲的咳嗽。江曉君和林曉生急忙轉頭，只見蔣楠雙手抱胸，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們兩個，想來站了有一會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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