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爾蒙女人(12)_書瑾

一二

　　風從敞開的門一陣陣襲來。冷嗎？不會冷。夥計端來兩大碗拉麵，熱氣騰騰的，胡椒粉嗆得他滿臉通紅。她要了兩串撒滿孜然的羊肉串，遞了一串給他時，這回他的手是暖的，她笑了，「暖和了吧？冬天吃羊肉最好了，大補元氣。」

　　她看人的目光直接而自然，令他想起自己幼年時尚健在的奶奶，望著他時也是這樣的目光。他吸吸鼻子，冷然應道：「嗯。」然後學著她誇張地張開大口，扯下一塊羊肉，用力嚼著。

　　走出拉麵館時，他渾身熱熱的，對她笑時也不再是那副愛笑不笑的傲慢樣，「走吧，你家在哪裡？」

　　他的笑在黑暗中明亮地一閃而過，她立在寒風中的瘦削身子顫抖了一下，他的笑容有點兒像林曉生。想到這裡，她立刻咬緊唇低下頭，「我家就在這附近，把東西給我吧。」

　　他怔了怔，不知她為何突然沒了笑容，緊接著敏感地想起她畫的第一幅畫，那一副似乎與他有關係的畫。她已然主動伸出手來接購物袋。他面色變冷，驀地松了手。袋子在他和她兩手沒能交接好的空處掉落於地，一些東西散落開來。她慌忙彎腰去撿，他只是冷冷地看著。

　　她追趕著那骨碌碌滾下人行道的柳丁。一輛小四輪貨車從街口急速馳來，她的白圍巾隨著那一道風揚起，像是要被捲進飛速轉動的車輪裡，碾成碎片。他沖過去，慌忙拉起她。

　　霎時，小貨車從他們身邊呼嘯而過，她手中的柳丁再次落地。他的手慢慢上移，到了她腰際，然後扣緊。她眨了眨眼，耳際是如雷心跳。

　　「你喜歡我嗎？」

　　喜歡？他是在問自己喜不喜歡他嗎？她猛然大口吸氣。風吹來，冷得她牙齒打戰，而與他緊挨的地方熱得她直想哆嗦。千萬個同樣的句子在心裡盤旋：他不是林曉生，不是她喜歡的林曉生……可林曉生……她不能喜歡。

　　「不喜歡是嗎？不喜歡就不要隨隨便便對一個男人好，後果不是你付得起的。」

　　這句話是威脅，又帶了點兒憐惜的味道。江曉君口中微苦。她做這些的時候，並沒有想那麼多，只是覺得他手涼，天又冷，自己也很冷，就拉了他一塊兒吃碗拉麵，怎知一碗拉麵也能帶來其他後果？

　　朱辰宇或許是明白了她的意思，手漸漸放開了。她閉上眼，好不容易壓住了心頭的情緒，轉身，發現他已不見了。風吹起樹葉，帶起她心頭的一絲惆悵。撿起餘下的柳丁，放入購物袋，她一鼓作氣小跑回家。

　　她連續爬了幾段樓梯，上氣不接下氣地開鎖入屋。扔下購物袋，躲進了屋子裡，她仍覺得冷得不行，也不知是身子冷還是心冷，只得披件棉襖，如往常開電腦上QQ。蔣楠在她不線上時留言說：你是不是忘帶手機了？下午打你手機沒人接，本想帶你認識個人的。

　　她恍然想起這件事。本來想著去超市買東西一去一回很快，不料耽誤了這麼長時間。她趕緊拉開抽屜拿出手機，未打開的短信有四條，三條是蔣楠發來的，還有一條是林曉生的。她把短信打開，裡面寫的是：曉君，平安夜我和湯姆他們會在露絲家裡舉辦一個小型的PARTY，歡迎你來參加。

　　林曉生沒有讓露絲轉告她這件事。江曉君腦子裡一團亂，一會兒是林曉生的笑臉，一會兒是朱辰宇故作冷漠的面孔。

　　這時，手機響了，她摁下接聽鍵，是王莉。

　　王莉說：「曉君，過幾天是聖誕了，我們去商業步行街買毛線吧。」

　　今年，女孩子中間流行手織圍巾，作為情人節、耶誕節禮物。王莉打算織一條很長的圍巾，可以同時繞在她和男友兩個人的脖子上，以增添情意。

　　她們倆在長長的步行街上逛了近三個鐘頭，看了上百家小店，方覓得中意的毛線。王莉挑的是以藍紫色為主的雜色毛線。江曉君沒想過買，可王莉為了砍價，非拉了她一塊兒。她不得不挑了一款米色的線。米色比純白多了絲暖意，是她最鍾愛的顏色。她身旁的行人中不乏身穿深色大衣的男生，她每每看見就想：米色圍巾配起來正合適。

　　王莉笑話她：「你是該找個人談戀愛了。」

　　該嗎？找個人談戀愛至少也得找個喜歡的吧。

　　晚上，江曉君在家裡無事，便用兩支竹筷卷了卷毛線。線球放在大腿邊，整個人蜷縮在被窩裡，她慢慢地織起來。音箱裡流出來的是輕柔的鋼琴曲，閉緊了窗的小房間溫暖、靜謐。她每每累了，就歇一歇，喝一口熱水。雖然生活不是很富裕，但勝在平淡、心安。

　　她不禁想起那兩個男人近來對自己說的話，一個叫她不要喜歡，一個問她喜歡他嗎？

　　她是喜歡林曉生，可林曉生是女的，註定她不能去愛。然後她又想起了朱辰宇，第一個問她喜歡不喜歡自己的男人。或許最開始她是因林曉生才注意到他的存在。兩次相遇，她很清楚朱辰宇與林曉生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經過那半天的相處，她已經改變了對朱辰宇的看法。尤其是他對不懂世事的她說：不要隨隨便便對一個男人好。她每每回想起來，就覺得這人的品質並不像外表看起來那般壞，讓人感到很可靠。

　　她想了又想，覺得自己對朱辰宇也是有點兒好感的。

　　王莉對她說：合適就談唄，別想那麼多，女人就該適時把握住幸福。輕易放棄機會，可是會後悔一輩子的。

　　王莉的話不無道理，江曉君決定好好答覆朱辰宇那天的問話。

　　把織好的圍巾用一個小禮品袋裝好。平安夜她仔細打扮了，戴了頂新買的黑白條紋貝雷帽，拎了禮品袋，去搭公車。

　　她不能確定朱辰宇會不會在那裡出現。倘若他不出現，她會把圍巾繞到自己脖子上。

　　她心情愉快地走在校園的小石子路上。到了那晚上公開課所在的教學樓前，她習慣地低頭數步子，數著他會出現他不出現。在她未想好怎麼對他說的時候，朱辰宇和那個叫阿濤一起推開教學樓的玻璃門走了出來。

　　美麗的晚霞中，一個身著紅衣黑裙的美麗女子在教學樓前的小花圃邊徘徊。朱辰宇的步子緩了下來，眼睛直直地盯著她低垂思索的側臉，目光欲穿透那臉直射進她的內心。

　　阿濤則拉住他，驚叫道：「哎，那不是那晚畫你的女生嗎？她來這裡幹嗎？像是來等人的。」

　　她來等人，等的是誰？答案一想便知，但向來自信的他對此竟沒有絲毫把握。那時，他問她喜歡自己嗎，她沒有做任何答覆。他看到她頭垂得低低的，身子似是在發抖，心頭頓時湧起了一股憐愛。其實他並沒有走遠，一直立在路口看著她。那一刻他真的期盼她會轉身。沒有，自始至終她只望著前方。風中飛揚的金牡丹，輕飄飄的，但他抓不住。一種前所未有的挫敗感使得他離去時痛下狠心：要徹底忘掉這個女人。

　　事後他回想起來，見兩次面就對一個女人動心，未免太好笑了。

　　「走吧。」他嘴角浮起一絲冷笑，搶先跑下樓梯，大步流星地從她面前走過。

　　她注意到了，抬起頭，驚見他墨藍的長大衣在視野裡一晃而過，快得讓她誤以為是錯覺。

　　阿濤追著他喊：「等等，朱辰宇。」

　　真的是他？！可為何他沒停下來？難道他沒看見她？她躊躇著，咬緊嘴唇，心裡思量著要不要追。

　　這時，阿濤路過她身邊，笑嘻嘻地打招呼：「嗨，這位同學，我們見過吧？在那邊遠遠地就看見了你，你今晚穿得可真漂亮，在等誰呢？」

　　聽到他的話，驚愕瞬間佔據了她的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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