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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


  她一怔,很快又大笑起來,紅發隨笑聲抖動,像是一團團焰火在寒流中張揚著,肆意得緊。

  沒想到他雙手插進風衣口袋,嘴角一揚,竟跟著她冷笑起來。她臉色一僵,收起了笑容,「行了,下回你請我吃飯。」

  「嗯。」他冷漠地應著,拉拉袖口和領帶。

  她無趣地放眼四周,掃見樓梯上一個女人正對著這邊看,便用貝齒咬住了墨鏡柄,哧哧地笑,「話說回來,你傲也有傲的本事,至少長得有模有樣。瞧,那個女人站在那裡看著你,很久了吧?」

  於是朱辰宇也看見了拎著兩個購物袋杵在臺階上的江曉君。

  「你認識她嗎?」夏莎問。

  「不認得。」他答得乾脆,一雙犀利的眼睛卻眯起來。他記得這畫畫的女生,印象最深的是她走起路來飄揚的碎花棉布裙,細緻的美腿讓人遐思不已。她適合穿短裙,而她好像也喜歡穿短裙。今天她穿著一條黑色的窄裙,裙子的左下角繡了一朵金牡丹,女人的韻味十足。

  夏莎剛要追問,他立馬揚手,「有交警過來了,你快走吧,被扣車罰款就不好了。」

  夏莎見前方真的來了一名身著警服的人,歎了口氣,道:「好吧,這回先放過你。」又用指甲彈了彈他的襯衫,硬是在他的白衣裳上劃上一條痕跡才作罷。

  他笑容未減。她戴上墨鏡,拉操作杆踩下油門,紅色跑車飛速離去。

  等跑車駛出了一段距離,朱辰宇拉拉衣領跑過來,截住了正要往公車站走的江曉君。

  「嗨,同學,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麼。」

  江曉君漠然地掃了他一眼,「我不認識你。」他離她太近,她只好把兩個購物袋放到一邊的手裡,用騰出的另一隻手推走他。

  他沒閃開,任她推,賴皮地笑道:「我只是想問,你的畫多少錢願意賣?」

  「我不是賣畫的。」她推不動他,瞪著他道。

  「不,我的意思是你給我畫張肖像畫,我付你費用。」

  她狐疑的目光停留在他皮笑肉不笑的臉上,「我不是畫家,你可以去畫廊找人給你畫。」

  「沒關係,我只要你畫,多少錢我都可以給。」

  她冷冷地打量著他白襯衫的扣子上刻有的字母,是上檔次的名牌貨,這人儼然是揮金如土的花花公子了。她瞬間發怒,一腳踢中他的小腿,趁他吃疼彎膝的時候繞過去,「抱歉,我沒空。」

  想來從沒有哪個女人敢這麼對他,朱辰宇很有興趣地冷笑著,左手揉腿,右手迅速抓住了她的一隻袖口。

  「你放手,不然我喊人了。」她用力拍打著他的手。

  「怎麼,讓你給我畫張像很難嗎?還是,這畫裡有什麼秘密?」

  她低著頭,兩邊垂下的頭髮遮住了她大半張臉。他看不清她的表情,只感到她掄起的拳頭愈加使勁地錘著他的手背,很疼,從沒有人這麼打過他。他應該放開她或是還手的,因為沒必要,他與她是陌生人,不過是因她畫的一張肖像畫引起了他的好奇。他說的最後一句刺傷她了?他心思不定,手指仍遲疑地扯著她的袖口。

  始終掰不開他鐵鉗一般的手指,她氣喘吁吁地仰起了頭,「你錯了,你根本就不像那個人,我給你畫,證明給你看!」

  聽到這話,他松了手,露出一口白牙,「好。」

  江曉君兩手拎著購物袋,搶先往前走,心想自己真是倒楣透了,怎麼會被這麼一個人黏上?

  路的盡頭是一個空曠的廣場,多處安有長板凳。天冷,風吹來,小花壇裡含苞未放的花骨朵搖擺著。行人拉高領子,把脖子藏在裡邊,用一條長長的圍巾將脖子裹得像個粽子。摸到冰冷的長板凳,他們情願花錢去大廈的咖啡廳裡,或是加快腳步回家。最不怕冷的是那些小孩子,小手拉著氣球四處奔跑,小臉蛋紅彤彤的,小嘴往外吐著白氣,仍是笑個不停。

  朱辰宇覺得她也是個半大的小孩子。走到賣氣球的跟前,她要了一個;遇到賣棉花糖的,她要了一支;遇到賣冰糖葫蘆的,她要了一串。他跟在她後面,反而替她擔心,她兩手拿這麼多東西能行嗎?她咬了口棉花糖,舔了舔冰糖葫蘆,大眼睛一直笑著,腳步輕盈。他的擔心完全是多慮,這才是她。

  「坐吧。」挑了光線較好的一處,她把東西放在長板凳的邊上,指指空位。

  他從口袋裡拿出包紙巾,用紙巾擦了擦板凳。板凳有人坐過,並不髒。她斷言他有潔癖,一般有潔癖的多是在城市裡土生土長的富家子弟。然後她想,若是曉生呢,曉生會不會也這樣?然而,她對曉生瞭解極少,自己的這段迷戀何嘗不是膚淺的,卻不可挽救地一頭熱喜歡上了對方?可見人是多麼矛盾的動物。

  她苦悶地敲了敲腦袋,解開購物袋,尋找剛買的速寫本和畫筆。

  「你呢?」他拉拉風衣,坐下來,把紙巾遞給她。

  她推開他的手,「我不需要。」她抱了速寫本和一盒畫筆,拿了一張報紙,在離他一米左右的地面上攤開,收收裙擺,在報紙上坐下。

  他攥著紙巾,嬉笑道:「坐在地上不冷嗎,畫家?」

  「我不是畫家。」豎起2B畫筆對好實物比例,她正色道。

  「可我不知道你的名字。」

  事到如今,她隱瞞自己的姓名反倒成了矯情。她邊迅速在畫紙上打輪廓線,邊冷冷地道:「江曉君。」

  他拍拍大腿,朝她伸長脖頸,眼睛微眯,想看她在紙上畫的,「江曉君,你……」

  「別動!你不是怕我冷嗎?你這個模特兒不配合,我怎麼能快點兒完工呢?」她嚴肅地說。

  他無奈地撓了撓頭發,找了個較舒適的姿勢,一隻手臂橫搭在椅背上方,兩腿悠閒地交叉。劉海長長地蓋住他半隻眼,眉眼微垂,鼻子很挺,薄薄的嘴唇抿出一條完美的弧線。他這個姿態,尤其是那尊硨磲觀音,不禁令她內心一動。那夜在酒吧裡林曉生也是這個樣子。

  另一隻手屈起,指關節輕輕敲打板凳,他問:「我不動了,你怎麼不畫?」

  「我這不在畫嘛,你急什麼?」她回瞪他,低下頭。

  風聲蕭然,畫筆劃在紙上,刷刷地響。梧桐枝葉發出嘩啦嘩啦的響聲,花壇中心的小噴泉定時飛濺,金色的霞光在她蓬蓬短髮上的紫色蝴蝶結上閃跳。雪白的羽絨服裹著她纖細的身子,裙擺的金牡丹在寒冬中悄然綻放。

  他知道她不算是最漂亮的,但卻有一股脫俗的氣質讓人心生憐愛,應了那句「女人可以不漂亮,但不能不可愛」。多漂亮的女人他都見過,但耐看的女人不多,她算是一個。而像此刻平靜地欣賞一個女人,對他來說是第一次。時間容易在平靜中流失,他聆聽她枯燥的下筆聲竟覺得悅耳,內心甚是平和,直到她雙手捧著畫紙在他眼前晃了晃,他才回過神來。這種失態令他有點兒窘,接過畫紙他生硬地嗯了一聲。

  她雙手如往常交握在身後,墨綠色的皮鞋踢著小石子,靜靜地等雇主下評論。過了一陣,見他仍一聲不吭,她癟癟嘴,拉了個氣球跑到一邊逗小孩兒玩。

  嬉笑的風撫慰著他糾結的眉宇。他從畫紙上抬起頭,看到她在廣場上奔跑,像一隻戴著紫蝴蝶的貓。話語噎在他的喉嚨裡久久不能吐出。事實上,他對於上次她所畫的人像印象並不深,兩張畫像是不是相似他不清楚。但是如今在他手中的這張畫震撼了他,因為她描摹出了他眼底深藏的那份落寞。他一直掩飾得很好,無人能識破,她才和他見了兩次面就……他揪緊畫紙,聲嘶力竭地朝她喊:「江曉君!」

  他的聲音洪亮,一道旋風卷著她的名字四處飄散。她詫異地停住腳步,感覺四面八方有視線投過來。她咬牙暗罵一聲,把氣球送給小男孩兒,把拳頭攥得緊緊的,走到他面前,「怎麼了?」

  他這才發覺自己又有些失常了,扭頭摸出褲袋裡的錢包,「我很滿意,畫要多少錢?」

  「我不要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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