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爾蒙女人(9)_書瑾

九

　　兩人抱了幾本書，脫了辦公室的套裝，換了尋常休閒裝。兩人年紀本不大，行事說話低調一點兒，手裡抱上幾本書，佯裝成女大學生很容易。花圃邊的長板凳上偎依著一對對情侶，王莉觸景生情，步子不由加快。江曉君心情也不好，一路跟在她後面跑進了教學樓。

　　階梯大教室的面積大，可容納上百號人，但密密麻麻的座位卻只稀稀拉拉地坐了很少的人。她們兩人貓著腰，從右邊的樓梯走到最末一排，尋了兩位子坐下。

　　白髮蒼蒼的老教授正在臺上講課，一個學生助手打開幻燈機，垂掛的白色螢幕上顯出講座的標題。江曉君看了看，這個講座是講電腦網路技術的，而往往這類型講座外行人根本聽不懂，也沒有學分拿，來聽課的人肯定是不多的。

　　王莉自然不是來學電腦知識的。她蹺著二郎腿，直挺起背，俯瞰著前面的男生。等到看見那個人，她一撞江曉君的胳膊，「快看，我們前面第二排從左邊數第三個男生。」

　　江曉君嗯了一聲，沒抬頭。

　　王莉這才發現她拿了一支2B鉛筆在速寫本上畫畫，素白紙面，一張人臉在江曉君的筆下漸富神韻。王莉咦了一聲，「你這畫的是哪個帥哥啊？」

　　江曉君畫筆一頓，嘴咬筆頭，神色有些黯然。她一直很想畫林曉生，這回終是忍不住手癢癢畫了。不是寫生，僅憑印象也能畫成這般，她不知該讚歎自己是天才，還是悲傷自己為何忘卻不了。皺皺眉，她把畫紙折疊了一下，問道：「你剛才說的是誰？」

　　王莉右手一指左下方，「前面第二排左邊第三個男生。」

　　江曉君隨意望了一眼，見兩個男生挨著坐在那裡，一個瘦些一個胖些。瘦的那個側過臉，她一見很驚訝，那人不是在小楊的靈堂上見過的人嗎？高志平曾說過，出事時他的女伴與小楊在同一趟車上。她微眯眼，發現他胸前掛了個佩飾，是硨磲觀音，而且形似林曉生的，便怔住了。她手一松，半折疊的畫紙從她掌心掉落，沿臺階一路往下飛跳。一陣風從敞開的教室門吹進來，托起紙張，啪地貼上了男生的胸口。

　　「這是什麼？」胖些的小夥子笑嘻嘻地展開了畫紙，「哈，辰宇，這佩戴觀音的男人不就是你嗎？」

　　他朋友說他名字時的嗓門忒大，江曉君想裝作聽不見也不行，更何況王莉在旁補充說他叫朱辰宇，是大四的學生，哪所學校的不清楚，只知他經常跑來這邊聽有關電腦的講座。

　　江曉君無意識地咬唇，心裡說：這人不是曉生，曉生喜歡黑白分明的衣物，體現其不俗的品位；曉生淺淺的笑，是落英繽紛中的一束陽光，溫暖人心。朱辰宇不過是一名長得好看一點兒的大學生，卻喜歡嘴角斜翹起一邊，一副瞧不起人的姿態。

　　「阿濤，你是不知道，如今的女孩子喜歡這樣偷偷摸摸地畫我。」

　　「哈哈，朱辰宇，你真行。這女孩兒畫你畫得還蠻像的。你打算怎麼辦？」

　　朱辰宇很苦惱地撓耳朵，「如果是個美女，我就不計較了，若是個醜女嘛……」

　　痞子！江曉君一溜小跑，下了臺階徑直到了他們桌前，朗聲道：「這是我的，請兩位歸還。」

　　兩個男生驚異地收住笑，見一個亭亭玉立、蓬蓬短髮的女生佇立在他們面前。女生嗓音清甜，尖細的下巴微揚，雙眼皮，大眼睛靈動美麗。

　　阿濤湊到朱辰宇耳邊，「怎麼辦？這女生既不算醜女，離美女標準也有一截……」

　　朱辰宇在他話沒說完時就推開了他的腦袋，拎起畫紙對著江曉君抖了抖，「你侵犯了我的肖像權。」

　　她真想破口大駡：無賴！考慮到四周有人圍看，她尚不想落個潑婦駡街的惡名，就吞下了這口氣，燦然一笑，道：「同學，你看錯了吧？我畫的不是你。為了證明我畫的不是你，我可以當場照著你模樣畫一張，到時一比較，自然一清二楚。」

　　圍觀的人見她如此自信，紛紛交頭接耳。

　　朱辰宇的臉色一下變得不好看。在他看來，這畫中人著實不是很像自己，只因阿濤添油加醋，他才起了開玩笑的心思。他轉念一想，何苦為了一張畫與女生作對呢？於是清了清嗓子，他將畫歸還，「你畫得太粗糙了，我才會認錯。」

　　此等驕傲的語氣著實令人不爽，雖然她沒想過要這種人道歉。雙手接過畫紙，她冷冷地牙縫裡擠出一句，「謝了。」轉身便從人群自動讓開的通道中穿過去。

　　王莉抱了東西，追著她出了校園，「江曉君，你膽子夠大的，如果那人真答應讓你當場作畫怎麼辦？」

　　「畫就畫唄，又不是沒寫生過。」江曉君無所謂地道。然而，當她回家後仔細回想整件事，不免有些後怕。如果當時真鬧大了，說不定學校會以擾亂公共課堂秩序懲罰她和王莉，幸好朱辰宇配合她及時息事寧人。就是不知道朱辰宇是什麼來歷，佩戴的硨磲觀音與曉生的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是巧合吧，她猜想。既然被曉生拒絕了，她不願再接觸任何與他有關聯的事，於是她決意忘了今晚的不愉快。

　　淡忘某人最好的方法就是用工作麻醉自己。她接了些私活，每晚在家做，忙得昏天暗地。那一天，露絲擔心她打電話過來，她竟愣了許久方記起露絲是誰。放下話機，她望著暗淡的星空。露絲、曉生他們的世界，與自己的畢竟是有差距的。小穆有心追尋他們的世界，自己是因為曉生，感情一滅熱情便消散。遙想那時，一場遲來的少女夢而已。

　　不知不覺中，半個月過去了，江曉君感覺自己已經忘了林曉生。家裡吃喝的存貨不多了，她拎了錢包，匆匆跑去全市最大的購物中心買東西。她推了輛購物車，漫步在文具、玩具區。她喜愛小玩意兒和毛公仔，拿起一隻笨小鴨，手指頭一戳鴨肚皮，玩具發出一串嘎嘎嘎的笑聲，她聽了也跟著樂。買吧買吧，她對自己說。

　　「買下來吧，它很像你。」

　　聽到這聲音，江曉君幾乎站立不穩，雙手緊握扶把，穩住腳跟，但一顆心怦怦怦地急速跳動。

　　林曉生用手扶住她的購物車，關切地問：「曉君，你瘦了很多。我上回拜託露絲與你通電話，露絲說有些替你擔心。現在看來你的確沒有好好照顧自己。」

　　她咬牙，「為什麼拜託露絲，你自己為什麼不打電話給我？」

　　「因為我等著你能放下一切，主動打電話給我。」

　　「我也想，我也想……」她目光灼灼，下唇咬出了血印，「可是，今天看來，這太難了。」

　　林曉生眼中的光黯淡了，手鬆開了她的購物車，這無疑刺痛了她。她把笨小鴨放回貨架上，推起購物車便往結帳台走去。她知道一切都不能怨他，這是場沒有是非的錯愛，只有選擇忘卻。

　　拎了兩包重物，她逃也似的疾步走下樓梯。真是巧，幾米遠處停下來的一輛紅色跑車裡鑽出來一個人，正是朱辰宇。

　　「拜。」朱辰宇甩上車門。今天他穿了一件黑色長風衣，裡面是高領襯衫，打了整潔的銀色領帶。長長的風衣在蕭瑟的風中飄起，顯得人越發冷傲。

　　紅跑車駕駛座上戴著墨鏡的年輕女人聽到這話，半探著身子，伸出一隻手驀地揪住他的領帶，拉下他的頭在他頰邊印上一吻。

　　站在樓梯上的江曉君看到這一幕，臉驟然變冷。這傢伙還真行，當街隨隨便便與女人調情。她掉頭欲走，一想不對，這女人在哪裡見過？好像是在小楊葬禮上與朱辰宇一塊兒出現的那個女子，據說是涉嫌殺害小楊的兇手。江曉君兩隻腳不動了，想看看那對男女要做什麼。

　　女子的吻持續了不足兩秒，朱辰宇有經驗地扭過頭，推開她，「夠了，夏莎。」

　　被喚作夏莎的時髦女郎摘下墨鏡，甩甩一頭波浪長髮，指頭點點他的上衣，「朱辰宇，我從幾百里遠的地方送你到這兒，你給我一個吻算什麼！」

　　「所以不讓你吻了呀。」他推開她的手，嘴邊噙著笑。

　　夏莎撫摩著被他碰過的手腕，道：「你的手夠冷的，不愧是繼承了你老爸……」

　　「別提我老爸。」他厲聲道，背挺得很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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