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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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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曉君遇到林曉生,是在一輛高速空調大巴上。 林曉生坐在靠窗的位子,江曉君一眼就看到他脖頸上掛的墜子,那是一尊硨磲觀音。 很多年以後,林曉生回憶起這一幕,印象模糊,只記得江曉君拿的那本雜誌裡面有一頁是維納斯女神像,被鎖鏈團團纏繞的斷臂女神像。 楔子 他習慣了清晨五點起床。即便是週末,他也會帶上他的Leica相機到外面取景。他常去的地方之一是教堂,因為在教堂附近常常可挖掘到一些耐人尋味的面孔。 晨起時霧便很濃,大街上白茫茫一片,朦朦朧朧的,宛若是玻璃沙罩,阻擋了人的視線。空氣冷冷的,他搓搓手,在街邊一個用木板搭起來的報攤上拿起了份報紙。他翻開報紙抖了抖,視線散漫地從紙上的粗體黑字游離到了對面。對面是一座百米高的哥特式教堂,教堂在霧中若隱若現。幾個高尖的塔頂不知怎的,竟令他想起了五指山。可能所謂的神在東西方是一樣的:高高在上,法力無邊,為的是製造一種讓人類景仰的威嚴。 當他第一眼見到那個年輕人,便篤定那是個另類。 年輕人個子高高的,瘦瘦的,一頭黑密短髮,上身的黑色夾克衫隨意地拉了半截拉鍊,下身是白色直筒褲,左膝蓋處有一處淺印,像是血漬,腳上的球鞋卻擦得很乾淨。霧太濃了,他辨不清那年輕人是男是女。那個年輕人蹲在教堂的牆根處,雙手抱著膝蓋,頭深深埋進衣服裡,好像要把自己藏匿在全世界最陰暗的角落裡。 這個要與世隔絕的姿態引發了他的靈感。他立馬取掉Leica相機的黑色皮外套,換了個長鏡頭,把焦距調好,微微移動兩腳,確定攝像的角度,就在手指觸到快門時,鏡頭中忽然闖入了兩個流浪漢。他眉頭微皺,從取景器裡觀望著。 一個流浪漢拍了拍年輕人的肩膀,年輕人抬起了深埋的腦袋。兩個流浪漢嘰裡呱啦地對年輕人指手畫腳。具體的對話內容因距離太遠,他聽不清楚,唯一可以確定的是,這場對話並不愉快。年輕人猛地站起來,然後忽的一拳,惱怒地打向對方的臉。 哢嚓一聲,他摁下快門的一刹那,鏡頭裡的年輕人的衣襟內飛出了一條鏈墜。他二次抓拍時放大了焦距,待辨清那鏈墜不是十字架而是一尊佛教信物時,他怔住了,一動不動。 年輕人從那兩個流浪漢的糾纏中掙脫出來,一扭頭,發現了他,於是朝他小跑過來。 他定定地放下相機,首先想到的是年輕人要向自己討底片,然後立即又否定了這個想法。 年輕人跑到他面前,抹掉滿臉的汗,緊張地摸索著上衣口袋,然後取出了兩頁皺巴巴的、顯然是從什麼地方撕下來的紙片。 「這論文是你寫的嗎?」 他從紙張上面看到了自己的名字,點頭,「是。」 「太好了,我想請你救一個人。」 他低頭觀察著年輕人的手,然後目光停在那墜子上。真的是一尊硨磲觀音,一尊手撚蘭花指、面目肅穆的硨磲觀音。他似是明白了什麼,冷漠地笑。 「是什麼人?」 「我的一位朋友。」 「只是朋友?」 年輕人像是被擊中了般,木呆呆的,好一陣子沒回答。 他漠然地將相機收起,轉身要走。年輕人明白過來,使勁拉住他的一隻手臂,「等等,我可以告訴你她對我來說有多麼的重要。她叫做江曉君……」 第一章 他的到來,點亮了她的世界 南國的冬天比北國要冷很多。 被窩裡暖烘烘的,江曉君抓著被子不情不願地坐起來,捂著嘴打了個長長的哈欠。床的對面是一個米白色的衣櫥,上面鑲有一面大大的長方形鏡子。她看著鏡子裡的那個年輕女人,頭髮梢稍卷,亂蓬蓬的,一雙無神的眼睛下面有兩個黑眼袋,儼如莫泊桑《項鍊》裡的女主角瑪蒂爾德。 真是糟糕啊,她為自己經常熬夜而懊悔,然後慢吞吞地放下了兩隻腳丫子。腳剛一著地,地磚的寒氣冷令她渾身一哆嗦。她一站穩便用噴氣式飛機的速度沖進洗漱間。 洗刷刷,洗刷刷,她哼著小曲,滿口的牙膏泡沫飛濺。刷完牙,她朝著鏡子咧嘴,露出白亮的牙齒,接著塗抹眼霜。女孩子都是愛漂亮的,她也不例外。她花了十幾分鐘挑選好今天要穿的衣服,然後小心地攤平絲襪,慢慢地把絲襪從腳指頭拉至大腿部,這樣能減少絲襪的磨損。最後她在鏡子前面自我滿足地點點頭,把肩包緊緊地夾在腋下,走出了屋子。 街口就有一家賣早餐的。她要了兩個灌湯包,一杯豆漿,然後咬一口包子吸一口豆漿,邊吃邊向公車站走去。車站邊,許多人在等車。她一面等車,一面急著吃包子,一歪頭,對上一個穿西裝打領帶的男人望過來的目光,那人正睨視著她手中的包子和豆漿。她心頭的火驀地升起來:在路上吃東西犯法了嗎?!於是狠狠地瞪了回去。吃完包子喝完豆漿,把垃圾袋扔進垃圾箱,她頭一揚跟在人群後面上了公車。 車內很擁擠,江曉君踮腳收腹在人縫裡尋求喘息的空間。待找到了立足之地,她立即把MP3的耳麥塞進耳朵,雙手抓緊扶杆,聽著那不知名的歌曲在耳邊咚咚響,背部則不停地與冷漠的陌生人磨蹭。她一如既往地兩腳死守著腳下的這一寸地方,仿佛一個溺水的人緊抱著塊浮木在無邊的大海中漂泊。 說起來,她在這個城市住了都快五年了。畢業時,她比同學幸運一點兒,進了一家私營廣告公司。公司處在大城市中央的繁華地帶,佔據了輝煌的寫字樓裡高層的辦公室,工作之餘可立在明淨的落地窗前俯瞰地上形形色色的行人。新入行時,她與所有新人一樣躊躇滿志,夢想著有一天能成為這裡的高級白領,有一天能在世界頂端的設計師行列中立足。做了半年,她又與許多遭受了打擊的新人一樣,明白了日子並不是好混的,工作是永遠做不完的。老闆喜歡員工自願加班,給的工資卻很低,加班加點還沒有加班費,週末只剩下星期天可以休息。偶爾與同事或是老同學逛逛街,好的衣服鞋子動輒數百上千,摸摸腰包,癟的。 大都市光鮮的外表下面沉積的是一群像江曉君這樣的人,他們並不是最窮的,但一輩子鮮能達到上層人的生活水準。馬路上疾速賓士的寶馬、本田,路邊的花園洋房,是他們的目標。為了生活得更好,他們不停地跳槽、轉行、炒股、賺外快。當錢包鼓了,他們的精神卻空虛了。 前幾天,江曉君參加了高中同學小楊的葬禮。接到電話的時候,她很驚訝,手中的話筒落在地上。她匆忙換了身黑衣趕到靈堂,望著牆上掛著的同學的黑白照,恍如隔世。在她的印象裡,小楊一直是個漂亮又乖巧的女孩兒,怎麼說死了就死了呢?她學著旁人虔誠地行了禮,然後用白紙包了點兒錢給同學的家人,自始至終都處於震驚中,不知該說什麼。 她心懷愧疚,返身出了靈堂,在門口竟然遇到了一位多年沒見的師兄。 「江曉君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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