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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我看不一定,資本家也不傻,算盤打得精著呢。」

  「如果職工股上市辦不成,群眾有意見,我會挨駡的。」

  「人要成長,少不了挨駡、挨訓、挨批評。你想想,革命到今天,從內部到外部,我們挨過多少罵。改革的過程,就是挨駡的過程,利益的再分配,總會不均衡的嘛!從不完善走向逐步完善。」

  「是啊,利益這盆水,是最不容易端平的。」

  「你說得沒錯,搞改制,集團、公司、群眾都想沾光,怎麼分配合理,誰也說不清。好吧,集團這樣做也是違規的,我幫你催催看。小楊,上下級關係要處理好,別沒事找事,給自己惹麻煩。」許林君語重心長地說。

  不一會兒,屋裡又來了客人,楊啟明覺得不方便,忙起身告辭。許林君副市長親自送他到院門口,又說:「今年的市政工程,有個窟窿,你要做點兒貢獻才對,郎士群那兒的工程款,你們出一千二百萬,怎麼樣?」

  楊啟明一聽這麼大的數,今年上交任務已提高百分之十五,再往上加,恐怕企業難以承受,外資資金還沒到賬,只應付了句:「我得回去算算帳再說。」

  許林君緊握他的手,口氣和緩地說:「你馬上三個億就到了,還有什麼態不好表?對了,齊豫生的服裝廠,你們能不能並購過來,那可是塊風水寶地,讓企業更上層樓,還有什麼可犯愁的?謝謝你的花,小楊,有空來家裡坐。」

  楊啟明與許林君分手後,開車一路上想,又加一千二百萬任務,公司不鬧翻天才怪?可得罪上面也麻煩,人也許永遠在兩難中求生存。齊豫生的企業,要認真考察,千萬別叼根沒肉的骨頭,咽也咽不下去,吐又吐不出來,卡住喉嚨,那就慘啦!

  今天星期六,外面下著雨。楊啟明仍在辦公室修改那份材料,根據許副市長的意見,把口氣寫緩和些,為股票增發和職工股上市開條道。

  「楊總,你說好上午十點要出去的。」他耳邊傳來蘇清輝的聲音,低頭看看表,已九點五十,說:「蘇主任,辛苦啦,你也回去吧。」

  蘇清輝說:「楊總,你有事先走吧,我審完列印稿再回去。」他出門望一眼蘇清輝,覺得他常加班,從沒怨言,這樣的人越來越少了,以後發獎金應照顧照顧。他開車去接歐陽倩文,說好今天陪她去掃墓的,差點兒忘了。

  歐陽倩文穿一身黑衣,手拿枝白玫瑰花,車喇叭剛響,她已來到車門邊。老公出國,每逢清明節,總不在家,留下她一個人廝守孤獨。

  歐陽倩文靜坐在車裡,什麼話也不想說。車窗外,小雨淅淅瀝瀝飄灑,眼前的一切變成另一種景象。一把把花雨傘,在高樓擁擠的街道中攢動,像一朵朵拜祭的花;黑色轎車在街上行駛,車輪滑過路面,濺起朵朵水花,「嗚嗚」的喇叭聲仿佛向亡靈致哀;縹緲的雨霧,灑在擋風玻璃上,雨刮器來回擺動,匯成一條條水流,如思念親人的淚;天地間,一根根長長的銀絲線,把生者的悲泣與死者的亡魂連在一起,誰也忘不了誰,誰也離不開誰似的。

  她永遠忘不了那雙慈愛的眼睛,從小任她撒嬌,抱她在懷裡的親愛老人——爺爺。她是在爺爺身邊長大的。爺爺是位軍人,十五歲因四川老家窮,加上父母雙亡,出外討飯,遇上一支破衣爛衫的窮人軍隊。團長把一大勺鍋巴,盛進他髒兮兮破碗,把自己碗裡一個香噴噴的豬蹄也給了他,他狼吞虎嚥地吃著,小骨頭被他嚼碎後,咽進肚裡。吃完,他拍拍鼓鼓的小圓肚,說:「飽了。」團長說:「想吃飽飯,跟我們走吧。」於是,他扔掉要飯碗和打狗棍,扛起一杆比他還高的七九式步槍,跟團長當了警衛員。

  日子一天天過去,他個頭隨肚子的充實拔高,成了英俊的小夥子。長征途中,他睡到半夜起來撒尿,見不遠處有燈火閃亮。牧民從不深夜點燈,引起他的警覺。他馬上折回來,叫醒兩個同鄉。一個同鄉煩他,說:「深更半夜,你瞎鬧啥?」

  他趴在他耳邊說:「有肉吃啦!」

  那人「呼騰」一聲坐起來,問:「在哪兒?」

  夜,潑墨般的黑,他帶兩個人,深一腳淺一腳向燈火處走去。他們摸到跟前,光亮從黑黝黝的帳篷透出來,他撩開帆布窗,中間掛的馬燈亮著,一個守衛抱槍打瞌睡。他一步躥進帳篷,捅死警衛,一伸胳膊把十幾把手槍摟進懷裡。帳篷中其餘的敵人,被他們一一繳了械,卸下槍栓,槍讓二十幾名俘虜背著,帳篷外的馬,也牽回來。路上,同鄉問他:「肉在哪兒?」他扒件俘虜的棉大衣,包住手槍,照馬頭連開兩槍,血濺到大衣上,馬倒地蹬了幾下腿,死了。爺爺把手槍往腰上一別,指著死馬說:「肉在這兒呢!」

  同鄉用腳踢踢滾圓的馬屁股,說:「好多天沒吃飽肚子,我又聞到肉香了。」這時,他的腰間鼓漲出來,是他悄悄揣了兩瓶汾酒。

  第二天一早,肖團長醒來,見地上擺兩瓶酒,牙咬開蓋聞了聞,說:「香,歐陽,你小子昨晚去哪兒了?」他從口袋裡掏出鍍鉻的勃郎寧小手槍,遞上去說:「首長,給你弄好東西去了。」肖團長喜出望外地接過去,在手中翻來覆去地看,一個勁誇道:「嘖,嘖,瞧這真傢伙!」這時,團政委來了,說:「老肖啊,什麼東西這麼好看呀,樂得嘴都咧到耳朵根了。」

  肖團長把槍遞給王政委,他在手上顛過來,倒過去,眼都看直了,說:「這可是真正的比利時造哇!」說完,順手裝進口袋。他口袋捂得緊,肖團長搶沒搶回來,對爺爺發火:「歐陽,你小子搞槍怎麼只搞一支,害得我們鬧不團結!」爺爺馬上把身上的盒子炮遞給他,槍身的琺瑯,幽藍幽藍的,肖團長掂槍高興地誇道:「行!好小子,這次弄來一公一母,政委喜歡母的,咱怎麼也得配個公的。」神氣地把槍挎在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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