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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自己如果年輕10歲,如果沒有和劉興桐結婚,是不是也會和蘇葉一樣,毫無忌諱的談性,去找一夜情呢?也許會吧!一切都變化得太快了。

  她能夠感受到高原的意思和心情,但她不相信這些。對於這些年輕人來說,也就是玩玩而已,她不想把自己無端地掉進這泥垢裡去,把自己的生活搞得更加亂七八糟。可是,那琴那人那山色,又似乎與心中所想的那一些,與蘇葉描述的一夜情無關。那是什麼呢?她否認不了已經發生的一切,她也不想去否認它,甚至覺到一點溫暖,這溫暖不是因為高原太熱烈,而是自己心中的寒氣太重,只要有一點點的陽光,就會使心中佈滿暖意。

  他們都忘記了互通電話號碼,邂逅得有些偶然,分手也走得匆忙。高原是來不及問,李可凡是有意不告訴他。她還不想有更多的麻煩纏身。

  她心想,高原這幾天不知道還在不在那里拉琴,沒有見到她,他心中不知會有什麼想法?她不由自主地老是往這方面去想,老有一種躍躍欲試的欲望。她知道自己若被點燃,燃燒起來可能就是鋪天蓋地的。那種不可收拾的境況,是自己不願意也不敢面對的。自己做不成一個很闖的女人。

  但她還是想去白雲山,還是想去林中空地那兒享受孤獨。在廣州城實在找不出比這更好的去處了,難怪有那麼多人願意到那兒去唱歌。

  一個星期後,李可凡在外語學院聽完課之後,就急急地上了白雲山。如果碰到高原,她想請他去吃飯,或到亭子裡喝咖啡。半山的咖啡亭有很不錯的現磨咖啡,越南咖啡有法國風味,那種名叫羅伯氏特的咖啡喝起來很溫和,不是特別濃郁的那種,她不喜歡過於強烈,過於濃厚的東西。

  林中空地已有很多人在唱歌。李可凡自從到白雲山來,記憶中就老是雨天,很少有風和日麗或豔陽高照的時候。夏天的林中空地不知怎樣,反正李可凡是飽覽了秋天白雲山的雨景,不過,這種天氣和李可凡的心情倒是十分合適。淅淅的秋雨就好像淋在心尖上,她似乎聽到雨滴滴落在心尖上的「滴答」聲,那樣真切那樣敏感,這是從未有過的。在和劉興桐談戀愛時,她還沒有留意這一些。那時,她從與同居作家離分的痛苦中還沒有緩過來,就碰到劉興桐的狂轟濫炸,如日中天的劉興桐幾乎不容她做任何防禦,就勢如破竹地把她給俘虜了。待她明白過來時,她已經意識到她從一隻豺那兒直接落入一隻狼的懷抱,連一點過渡都沒有。她甚至連劉興桐究竟有沒有對她說:「我愛你!」或「願意嫁給我嗎?」都毫無記憶。聽憑情感的結果,就是她從此失去了自我。當她非常清楚自己已經成為一個叫劉興桐的人的妻子時,她同時就意識到自己並不愛這個男人,糟糕的是,在意識到這一點時,女兒已經在肚子裡蠕動了,而且處於墮胎將很危險的時候。那時,對生活充滿陽光想像的李可凡始知什麼叫命運,知道了什麼叫女人的別無選擇和死路一條。而居然過了這麼多年之後,才很偶然地知道林中空地這個地方,有這麼多人在這兒唱歌,唱一些老歌。而這些人已經在這兒唱了好多年,快樂了好多年。如果在結婚之前,她到這兒來,這兒的一切定然會改變她。她一定不會和劉興桐,也許不會和任何男人結婚。

  你一旦接受了林中空地,你一定就會抗拒某一種現實。你定然會把自己的命運引領到另一個地方。這個地方在哪裡,去那裡幹什麼,則又是另一回事。

  李可凡突然有融進人群唱歌的想法,她勇敢地走向前。在前臺邊沿的一條石凳有一個空位,一根樹枝飛淩這個位置上空,妨礙了打傘,所以那兒便空著。李可凡收起雨傘,站了上去。這時,她的視野完全罩住了最中心的區域。今天的指揮是一個面有菜色的中年女人,像 是一個女工,也像是一個居委會幹部,憔悴但是還依稀可以看出年輕時端莊的痕跡,可能是兵團時代的連隊文藝宣傳隊隊員。

  她指揮得很地道,也很投入。剛剛唱完《草原上的紅衛兵見到了毛主席》。她翻過了歌紙,這一首是《北京有個天安門》。李可凡記得這首歌是用揚琴伴奏的,很清亮很有節奏感。如果用小提琴來伴奏,會更好聽。

  高原沒有來。也許在路上,這時剛剛過了中午,高原通常都是在這個時候抵達就位的。她本想裝作無意地問問旁邊一個唱歌的老人,但大家唱得都很投入,目不斜視。她插不上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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