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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我相信你。但這不是鬧著玩的,每句話都要負法律責任的。我覺得這事得認真對待。」他不能一下子對許楠生說得太明白。如果許楠生所說的都是真實的,哪怕是其中有一種可能性,其後果也是很令人驚恐的。

  「你父親的日記可靠嗎?能不能讓我看看。」麥地決心幫助許楠生。他已有一種預感,但他還是不敢肯定許楠生所說的全部屬實。他一定要讀到日記。

  「我把日記藏在一個地方,你跟我去廣州好不好,我會把所有材料都交給你。我發誓,我絕對不會騙你。」

  麥地見他信誓旦旦,諒他也編不出這等瞎話來。他本已深信不疑,只不過對許楠生這等人依然心存疑慮。他和鬼馬李總讓人有一種不太好的印象。

  麥地坐到電腦跟前:「我上網查查,也許能查到劉興桐的資料。」

  副校長丁新儀不住在正中大學,他夫人是師院的幹部,他的家便安在師院。星期一上班時,他在辦公室走廊裡碰到劉興桐。他很親熱地迎上去:「劉校長,開完會回來啦?什麼時候回的?」劉興桐順口說:「昨天中午的航班。」

  丁新儀心中一樂,這傢伙露餡了,明明是前天晚上的航班,為什麼說成是中午的呢?他留心記住了這個細節。

  丁新儀比劉興桐小4歲,也過了48歲生日了。他已經當了好幾年的副校長,劉興桐若是不升不調不出問題,依照七上八下的原則,劉興桐退休時,他剛好58歲,當正校長是不可能的事,勉強能上的話,也至少得等10年。想起來就灰心喪氣。劉興桐的學術地位很牢固,在正中大學堅守的可能性很大。正中大學是他的老窩,如果沒有比校長更高的職務,劉興桐是不會離開正中大學的。何況正中大學的近代史研究,在國內佔有重要位置,而這種位置,與劉興桐在學術界的地位關係甚大。另外,正中大學中高層正職幹部,幾乎都是劉興桐近年提拔的,多是他的學生。四個副校長中就有兩個是從本校中文系出來的,黨辦和校辦主任也是如此。各系的系主任、總支書記也有不少是他的研究生和本科生。這種親緣關係令外校調進的幹部和教師有一種莫名的壓力。

  令丁新儀憤怒的是,這幾年調進的教師幹部,大多是捨近求遠,並非從名校聘請名師,而是從外地普通學校調人。這些人也大多是正中大學畢業生,他們和劉興桐關係如何,可想而知。在丁新儀眼中,劉興桐不單是一個學閥,而且是一個政客。但是,他在學界的權威擺在那裡,這是硬通貨,任是誰也無法撼動的。在中國上個世紀的80年代,有幾個人能於畢業不到5年,就奠定了學界的顯赫地位,並連續破格晉升為教授且賦以重任,恐怕是鳳毛麟角。別的可溜鬚拍馬、弄虛作假得來,學問可是貨真價實的苦功。想到這一點,丁新儀也就沒脾氣了。誰叫你沒有學富五車,著作等身呢!雖然劉興桐是靠一本書起家,可那本書是填補中國學術界空白之作,你不心服也得口服,這是上帝的安排。

  儘管如此,丁新儀還是不服氣,你劉興桐即便是個聖人,聖人也有行差踏錯的時候吧!他雖然不是一個偵探,但起碼的判斷總是有的。劉興桐為什麼要隱瞞回廣州的時間?那天晚上他回家了嗎?劉夫人知道不知道他提前回廣州?這是問題的關鍵之處。丁新儀在早上碰到劉興桐之後,在辦公室裡的全部思考都圍繞這個問題,他一下把自己想像成柯南道爾筆下的福爾摩斯,再把自己放在華生醫生的位置上,反復琢磨劉興桐的詭秘行蹤意在何為。他明知暫時還扳不動這棵大樹,但千里之堤,毀於蟻穴的道理不說自明。

  他樂於做那蟻穴中的一個兵蟻。

  平心而論,劉興桐對他是不壞的,劉興桐根本沒有理由認為丁新儀有什麼威脅。

  在劉興桐看來,像丁新儀這樣的庸才,只能永遠做一個部下。這點他毋須去論證也無須去提防什麼。一個工科畢業的沒有什麼學術建樹的副校長,能有這個位置就謝天謝地了,還 想企求什麼?這是劉興桐的分析。他對每個部下,甚至小至一個名不見經傳的系副主任,他都逐個進行辨析,這是他的愛好之一,也是他的人事工作的題中之義。所以,他面對每一個部下乃至教師時,那種千篇一律的微笑,其實都有著不同的含義,都表達了他對之特殊的解釋。這些,是人們無法知道的。

  但是杜林知道。

  杜林知道自己不是神仙。自從和劉興桐一起留校的那一天起,他就明白他的這位同窗一定藏著什麼巨大的秘密,這個秘密若不是有一天他自己說出,外人恐怕很難揭穿。他有這個預感。儘管這是一個怎樣的秘密,他一時也無法明確說出。

  在大學時代,他是《潮流》的主編。同學劉興桐居然在《社會科學》、《學術月刊》、《文學遺產》,以及《中國文學》這在當時中國大陸四大頂級的學術刊物上發表近代文學研究論文。這些論文寫得大氣嚴謹、學理貫通中西,讀起來迴腸盪氣,真正是大家之作。他驚歎佩服。在《潮流》上用了十幾個頁碼的版面,又是介紹劉興桐的文章觀點,又是劉興桐的專訪,又是同行專家對劉興桐的評價。這些文章大多是中文系的同學采寫、由他組織策劃的。他約見劉興桐幾次都未能如願,皆因為劉興桐是中文系學生會主席,事務頗多,好幾次都失之交臂。

  杜林有時間坐下來細細閱讀劉興桐文章時,他實在想像不出劉興桐的學問功底從何而來。那些有著深厚古典文學薰陶的文字,鞭辟入理的剖析、對鴉片戰爭之後文學的時間追尋,實在不是一個沒有經過長期的書齋生活和嚴格的文學考驗的人所能輕易達到的,但是,劉興桐達到了。在20世紀80年代初期這個百廢待興的激情年代裡,沒有人去更多地注意這種非常內在、非常個人的學理成因,人們更注意現實效果和社會影響。那時,也不是一個質疑的年代,人們沒有閒情去質疑一個事實,去質疑某篇文章的生成。

  杜林曾和同學討論過,他實在無法把眼睛底下的這些美文,和劉興桐這個個體的人重疊在一起。比他年輕得多的同學,想也不想便懷疑他是不是妒嫉了。他們這些上過山下過鄉的大齡同學,總給人一種太狡猾的印象。他很想和劉興桐切磋切磋,但劉興桐永遠不給他機會。他們不可能成為朋友。

  杜林不是一個追根尋底的人。如果換了別一個人,也許會給出一個令人滿意的結論。

  杜林自從調到寫作教研室,後來又進了現當代文學室,他便徹底地與劉興桐疏遠了。尤其是劉興桐在不到5年的時間裡,飛黃騰達,學術與事業日新月異,一步登天。杜林便自認平庸,躲進小樓,暫時忘卻學生時代的疑問。學問是假不來的。

  劉興桐的一切是否真實,時間會做出公正的評判,恐怕自己當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杜林在強大現實之前,自認靈魂屑小。他再不與任何人談起劉興桐。

  倒是劉興桐常常在各種場合問起杜林。杜林的怪異和我行我素,劉興桐自然不表示欣賞,他只是點到即止,以表明自己的立場態度。在不是實在不得已的情況下,劉興桐是絕對避免與杜林發生衝突的,相反,他力圖處處給人以他對杜林是非常敬重,而且注意落實知識份子政策的印象。

  在某次黨委會上,最後議題是推薦學報副主編的人選,原學報副主編本月底便到退休年齡,正在等待新任主編交接班。大家談了幾個人選,劉興桐都不表態,有好幾位黨委委員提議杜林先生。劉興桐當即舉雙手贊成。他的積極態度令副校長丁新儀詫異,以往凡是涉及杜林的晉職或評優秀等問題,劉興桐總是態度曖昧,把皮球踢到別人腳下,然後不了了之,即使上了終審名單,最後也無形消失。杜林從不計較這些東西,也無人追究。劉興桐今天對杜林態度怎麼如此鮮明?丁新儀覺得這裡一定有陰謀,這不是劉興桐的本意,他不會讓杜林當主編,他在玩貓捉老鼠的把戲。劉興桐是黨委書記和校長身兼兩職,他的態度是最為重要的。丁新儀暫時捉摸不出劉興桐的真意,那就將計就計吧。他順著杆子爬,看看劉興桐出什麼招,他的真實意圖是什麼。

  李可凡有好幾天沒來白雲山了。自從那天在天河與高原分手之後,她對白雲山林中空地便有一種疑懼。她想著那裡,可又不想去。她必須想清楚。沒有想清楚之前,她是不敢貿然踏出下一步的,儘管她並不知道下一步究竟意味著什麼。也許一切並沒有那麼嚴重,只不過是一時衝動,逢場作戲而已。在廣州城裡,有個一夜情酒吧,光顧的都是些高級白領,也都是些獨身主義者。為了解決生理需要和填充暫時的情感空白,男男女女在一起喝喝酒、聊聊天、跳跳舞。不互通姓名,也不用知道對方的背景,不涉及金錢和感情,雙方相悅心怡,便 找個地方,過上一夜,或者完事後馬上分手。這些事,還是比李可凡小10歲的西班牙語講師蘇葉告訴她的,她去了好幾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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