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選(6)_學達書庫

六

　　「滾！滾出去！滾到天邊去，讓我看著噁心！」屋子裡尖銳淩厲的爭吵聲，吸引了政府院子裡外的人。膽子大的往跟前湊，愛看笑話的往前擠，與荀尚仁面和心不和的倪鎮長出來打起太極，把陳梓浩往外推。荀書記見有人來勸，好像來了幫手似的，猛地抓起那遝報紙雜誌向陳梓浩砸過去，正好砸進陳梓浩的懷裡。

　　陳梓浩下意識地抱緊懷裡的東西，一看院子裡站滿了人，就往自己的辦公室走。怎麼回事？難道大家都知道那天的事了？都知道那場風波中，他充當了導火索？他媽的我又沒睡女人，我怕什麼呀！

　　可他不知道，那件醜事實際上傳變味了。再熟悉不過的人，看他的眼光也含著揶揄。他更不知道，由於荀書記臉上明顯的印記，使他的公關計畫大打折扣。想當初荀書記由團區委書記擔任鎮黨委書記，緣於他多年來只緊跟一個主要領導，感情投入委實不少，才謀到眼下這個實缺。當他有資格競爭副縣長時，卻試行了基層推薦措施，用人制度更民主化了。就縣裡而言，就是要由所有的正科級領導投票，措施雖好，可無疑增加了像荀尚仁這樣想進步的幹部們的公關成本，於是請客送紅包拉票等不正常現象漸起。那幾天，沒戲的正科級幹部最怕接電話，淨是請吃飯的。不去吃飯不行，不接紅包也不行，為不得罪人，就這個場面應應，那個場合坐坐。偏偏如此緊要關頭，荀尚仁掙得這副尊容，怎麼好意思出場面見領導呢？但客是一定要請的，紅包是一定要封的，否則推薦時誰給他劃票啊。可主人請客不到場，明擺著不尊重客人嘛，客人們正好來個吃鱉喝鱉不謝鱉，投票結果就很不理想了。聽說荀書記得到確切消息後，躲在廁所裡哭得痛哩。

　　「陳鎮長，嘿嘿！老闆娘味道不錯吧？」一個同事不懷好意地問道。

　　「你什麼意思？」陳梓浩不明白地質問。

　　「嘿嘿，別裝蒜了！那婆娘，書記早就想上了，不想讓你搶了先。」

　　「放他媽的淡鹹屁！」陳梓浩終於明白同事們眼光裡的內容，他竟然是醜事的男主角了！那荀書記難道充當了他的角色？媽的，什麼世道，黑白不分，混淆是非！簡直就是一場陰謀，是針對他這個清白人的大陰謀！

　　陳梓浩斷定這一切都是荀書記授意的，回身要重新開仗。猛走幾步卻停了下來，站在芭蕉樹下勸自己：冷靜，冷靜！自己不能再頭腦發熱感情用事了。忍！一定要忍下這口氣！這次考核再出現問題，前途就算玩完了。

　　他清楚地記得，他到鎮政府上班半年的時候，正好趕上縣裡對各鄉鎮局委班子年度考核。陳梓浩的職務不在班子序列，因是選調生，組織也要重點掌握情況，也列入考核範圍。按說他到鎮裡時間不長，工作上沒有真正深入，又是按照他自製的路線圖處理人際關係，應該是沒事的。可結果大大出乎意料，荀書記代表組織找他回饋意見，說他得了幾張不稱職票，以後要注意工作方法。

　　陳梓浩傻了！這是萬萬想不到的結果。考核那天，人人見他都是笑顏逐開的，竟然有人是笑裡藏刀哇！關鍵是給組織留下了不好的印象。他的苦惱除了老宋沒人可訴，老宋給他分析得很世故：「你是選調生，一下來就是鎮長助理，你想你很風光，可你擋住別人上進的路了！一年期滿，你如果考核優秀轉任副鎮長，那就是領導實職了。你一個從家門到學校門，再到單位門的『三門』幹部，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屁孩，你懂什麼農村工作，誰聽你來指手畫腳？有人不服氣是肯定的了。何況，和你一起來的那個大學生是荀書記的關係，本來荀書記給他活動的是鎮長助理，這下讓你給頂了，你和荀書記不就有私人過節了？他甚至不用授意，跟前的哈巴狗就變成藏獒了，關鍵時刻冷不丁咬你一口，就夠你受的了。」

　　這是年輕的陳梓浩踏入社會後印象深刻的第一課。什麼是現象，什麼是本質，什麼是透過現象看本質？什麼叫風平浪靜，什麼叫海底暗流，什麼叫越看平靜越危險？這些枯燥乏味的哲學問題變成了活生生的現實例子，他總算明白了。

　　老宋又說：「給荀書記幹活要多個心眼，他最擅長用合法的手段達到自己的個人目的。」陳梓浩問什麼叫合法的手段。老宋引導說譬如這次考核。陳梓浩問那以後怎麼辦。老宋面授機宜道：「以革命的兩手對付反革命的兩手，嘿嘿！」

　　基於此，他腦子裡一會兒是「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一會兒是「識時務者為俊傑」。他感覺自己的心靈道場在強大的世俗磁場裡發生了嚴重扭曲，他的道德天平開始搖擺不定了，他的人格羅盤就要喪失方向。

　　難道要我向他荀尚仁低頭認錯不成？！

　　作者手記：我曾在一佛教聖地買回一套緊捂五官的小瓷猴，警示人們要時刻遵循保密守則，這樣才能避禍保平安。生活中，你發現了別人的秘密，雖則是無意的，照樣不是好事情。可像陳梓浩這樣處理的，亦鮮有人矣！事後，他曾懊悔自己不冷靜，問我要不要向荀尚仁低頭？我說人為刀俎，你為魚肉，你看呢？

　　實際上，每個初入社會的年輕人，都會不可避免地遇到一些尷尬無奈的事情，都會經歷像陳梓浩這樣類似的痛苦過程，給他們敏感而脆弱的心路歷程帶來影響甚至扭曲。或許在挫折之後，人才會成熟起來，擦乾了眼淚，心腸就會硬起來。

　　陳梓浩怎樣才能安全度過此厄，我在兒子常玩的戰鬥陀螺遊戲裡得出結論，那就是度的平衡。每個年輕人都像那些馬力十足的陀螺，第一次跳進戰鬥盤中，無不豪氣沖天，威猛異常，碰得盤壁咣咣直響，等數次碰壁後，陀螺的狀態就發生了明顯變化。衝勁小的碰得輕，速度雖然減緩了，可馬上找准了自己的位置，穩穩地轉動進來；衝勁大的十有八九當場碰死，變得搖擺不定的，也經不起其他陀螺的輕輕一擊。

　　人的很多經驗不是來自別人的灌輸，而是菩提樹下的反思感悟。我把這個心得和那套小瓷猴送給這位小學弟，期望他從中悟出點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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