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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七


  老芭比娃娃希望黃妞死,吞槍吞藥吞什麼她都不在乎,她覺得黃妞勾引了她的侄兒又將他槍殺,具體的內幕誰都不知道,從此以後也會如石沉大海。我起初無法理解老芭比娃娃這種感情。老芭比娃娃不敢對外人承認她恨黃妞恨看門人,跟我一樣,甚至對她最好的朋友也不敢說。這些感情也像我一樣在內心燃燒,強烈而難受、狂怒、氣憤和仇恨,一切都針對著看門人一家--我的氣憤是針對老芭比娃娃,因為看門人的女兒殺死了她如此疼愛的侄子。她恨這個看門人的女兒鑽入了她侄兒的生活。她但願自己一開始就按照自己的本能將看門人的女兒轟出別墅,而不是心慈手軟任她呆在別墅裡,因為她還是顧及看門人面子的。唉,她多麼後悔啊!

  吳錦恒從他母親的房間出來。我還呆呆地躲在走廊裡,就那麼一直站著,體會著老芭比娃娃的那種感情。可能是淩晨五點的緣故,也可能是老芭比娃娃認為這個時間別墅裡的僕人們都還沒有起來,她從套房走了出來。她穿著拖鞋和晨衣,悄悄地打開套房的門,朝走廊裡張望了一下。四周沒有人。她走到二樓的走廊裡,看著二層樓下面的大廳沒有人。她緊緊晨衣的腰帶,就快步悄悄地走下三層鋪著藍色地毯的樓梯。在走廊的旋梯兩側,名家畫像中那些帝王和聖父聖母聖子和天使們正俯視著她。等到她回來時,她會看見這些聖父聖母聖子和天使的眼睛,她想他們是不會責備她的。這些聖人們是懂得一點因果迴圈冤冤相報的。

  老芭比娃娃偷偷摸摸地,我覺得很古怪。她下了樓梯,穿過枝型吊燈的大廳,打開一道通往後屋和小花園的中廳的門。在那間房子裡有許多吳家丟棄的東西和健身器材:跑步機、拉力器、滑雪杖、滑雪板、高爾夫球棒、滑冰鞋、絲絨騎馬鞍、絲絨騎馬帽,溜狗的皮帶,訓馬的馬鞭、汽車常用靠墊、汽車軟椅、打狗棒(一種教訓狗的工具,不是利器)……等等,老芭比娃娃知道什麼東西放在什麼地方,她從一個大筐裡抽出一根皮制訓狗棒,我相信她心中的狂怒已經到達了頂點,她隨手關上了那個房間的門。我想像她拉出來一個汽車靠墊,在她的想像中,那個靠墊就是看門人的女兒。"殺人犯!"她咬牙切齒朝靠墊罵道,一遍又一遍重複這句話。她舉起訓狗棒,開始揍這個靠墊。她揍著、揍著、揍著,直揍到筋疲力盡。那只靠墊已經破碎不堪,靠墊裡的鴨絨漫天飛舞,老芭比娃娃覺得,那是看門人的女兒的生命離開了身體。

  她肯定在汽車軟椅那兒歇息了一會兒,然後打開房門,快步走上二層樓梯,一手扶著欄杆,一手捋著自己的頭髮,免得讓人看見時蓬頭垢面。這個時候,她飛快跳動的心臟慢慢平靜下來。她到衛生間洗了臉刷完牙,換了件晨衣,然後回到床上,將毛毯蓋在身上。十幾分鐘後,女管家端著熱水和切開的檸檬進來,看見老芭比娃娃就這麼躺在床上。

  "早上好,吳夫人。"女管家說:"睡得好嗎?"

  老芭比娃娃呷著檸檬汁,看著這個服侍了她三十年的女管家處理早晨的活計:拉開窗簾、揀起換洗的衣服、整理報紙、在浴缸裡放水,老芭比娃娃感到一陣親切之情。

  "管家,把瑞麗給我叫來好嗎?"

  我來到老芭比娃娃面前時是六點整。老芭比娃娃說:"你喜歡住在哪個城市?"

  我說:"啊……"

  她說:"我沒有記住你告訴我的一些情況。我不記得你是喜歡住在深圳還是香港。"

  我說:"喜歡住在深圳。"

  她說:"是不是喜歡自己獨住。"

  我說:"我是很小就自己出來讀書的,我一個人住慣了。"

  她說:"你知道我在想什麼嗎?"

  我說:"不,媽媽。"

  她說:"我想給你們在深圳買一處房子,算我給你和錦恒結婚的禮物。你願意嗎?"

  我說:"謝謝,媽媽。"

  老芭比娃娃說:"你們走後我會覺得孤獨……"

  女管家說:"您的洗澡水放好了,吳夫人。"

  出老芭比娃娃的房間,我僵直地朝自己的套房走去,一路上心跳不已,雙手發顫,支著耳朵聽著老芭比娃娃是不是跟著偷偷在看我。但是沒有。我開門進去,便奔向臥室,我打開裡面的門,進去之後呼地把門在背後關上。我不敢想像,老芭比娃娃是不是瘋了,不敢回憶,她那些話是不是瘋話。我跑向電話機,想給父母打電話,告訴他們這個天大的好消息--瘋消息。我的雙手顫抖,我的眼淚在流……突然,我停住了。有人在吳錦恒的床前(也就是我的床前),屁股翹得高高的,頭低得低低的,在欣賞吳錦恒的睡相!這人不是我。一種敵意頓時在心中燃起。我努力想平靜下來,但是我的心還是禁不住劇烈地跳動。明珠她……她竟然在沒得到任何人許可的情況下進入我的臥室!

  戰鬥即將打響!明珠就站在我的床前,我是否應該跳過去與她面對面交鋒?明珠這個魔鬼……這次她找到我丈夫的床前來了!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緊緊地握著拳頭,迅速挺直身體,擺出一副隨時準備撲上去的姿勢。明珠個子很高,身材苗條,腰板筆直,稀疏而發黃的卷髮一部分披在肩膀上,一部分耷拉在胸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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