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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我的眼光一直鎖定在雅蕾莎身上,希望從神態、腳步、舉止上察覺出她的與眾不同之處。梁舉能夠發現的,我相信自己也能。

  沙發對面的電視機裡,正在播放國際新聞,大概我們到達之前,雅蕾莎一直在看電視解悶。從她的腰部輪廓分析,絕對是三個多月的孕婦體型無疑,但過於纖細的腰肢,必定會影響到她七個月後的分娩,也許到時候做剖腹產手術才是最明智之舉。

  葉溪關了電視,向我遞了個複雜的眼神:「請沈先生替雅蕾莎把脈可以嗎?」

  我輕咳了一聲:「好的,不過我希望先去把手洗乾淨,可以借用一下洗手間嗎?」

  中醫除了講究「望、聞、問、切」四字真經之外,更要順應「天時、地利、人和」三才與「風、火、水、氣、聲」五變,遠道而來,自己的氣息都沒有調到中正平和的地步,又怎麼可能去替別人診斷?猶如一架自身都不準確的度量衡工具,要去準確地量度另外的東西,豈不是紙上談兵?

  洗手間在大廳的右側,需要穿過一條略顯陰暗的長廊。

  葉溪陪著我,一路替我打開牆上嵌著的玫瑰壁燈。別墅的豪華氣息彌漫在任何地方,連不起眼的角角落落都照顧得無微不至,所有的燈具上都鏨刻著英格蘭玫瑰的浮雕標籤,那應該是屬於戴安娜王妃生前專用的一個品牌。

  「沈先生,你覺得雅蕾莎正常嗎?」葉溪擰開了洗手臺上的水龍頭,在嘩嘩的水聲裡長歎著問我。

  鏡子裡同時映出兩個人的影子,她抱著胳膊,神情無比困惑地凝視著鏡子裡的自己。

  我低頭洗手,在水流裡反復沖洗著手指。四月天,冷水依舊帶著幾許寒意,水花更是點點飛濺到臉上,讓我略帶焦躁的心,緩緩冷靜下來。

  「至少在剛才看來,她是正常的。」我淡淡地笑著,心平氣和地按下開關,擠了幾滴洗手液出來,輕輕揉搓,立刻滿手都是帶著檸檬清香的潔白泡沫。

  危機來臨的時候,我的第六感會自然而然地起反應,現在還沒有。

  「我總覺得,有時候看上去,雅蕾莎不是雅蕾莎,而是另外一個人。沈先生,我說不清那種感受,差不多像隔著毛玻璃看人,明明知道對面是誰,卻睜大了眼睛都看不清她的眉眼五官。唉,每次有了這種感覺,我都會覺得毛骨悚然,不知道自己從伊拉克帶回來的究竟是當時救我的女人呢?還是某個被魔鬼附體的傀儡——」

  她揮手開了側面向東的窗戶,夜風裹挾著晚春的花香,一路翻滾著湧入,沖散了洗手間裡的沉鬱氣氛。

  「港島那麼小,人口那麼少,一旦我帶來的是魔鬼撒旦的載體,等到惡靈孕育完成,降臨這個世界,首先遭殃的,豈不就是我們眼前這顆繁華美麗的『東方之珠』?」

  我從鏡子裡能夠看見東窗透進來的霓虹餘光,遙遠的東面天際,大概都被幾十棟摩天大樓上的看板給映得五光十色了吧?

  「葉小姐,你想得太遠了。」我開始沖洗手上的泡沫。

  葉溪若有所思地長歎:「沈先生,難道你不相信經書上說的,魔鬼撒旦曆千年而不死,一代一代在俗世靈魂中托附寄生,如果有了合適的成長溫床,它將迅速膨脹為主宰黑暗世界的力量,然後讓地球永遠沉淪于宇宙『黑死星』的籠罩之下?」

  我扯下兩張紙巾擦手,不急不慢地反駁她:「葉小姐,你說的內容,不是來自經書,而是那本曾經轟動整個北半球的《巨人的向日葵》,對不對?不過,那本近似於科幻小說的著作自從一九九零年華語第一版後,已經被全球四十個以上的國家列為禁書,根本不會予以再版,已經售出的十萬冊,也在陸續收繳中。我有幸購得了其中一冊,並且詳細閱讀過——」

  自從人類發明文字以來,被列為禁書的冊子大概早就汗牛充棟,幾乎每一個國家都曾頒佈過類似的法令條例。

  《巨人的向日葵》一書的封面,幾乎是照搬了梵古的那幅同名畫作,但在每一片葵花葉子上,都繪著一個嬰兒般甜甜微笑的撒旦。書的內容,則是描繪了一顆隱藏在銀河系中的怪異星球,名為「黑死星」,那是一切人類災難、瘟疫、戰火的源泉,而魔鬼撒旦則是「黑死星」派往地球執行這些毀滅人類行動的使者。

  書的最後,以預言的形式闡述了地球的悲慘未來——「魔鬼覺醒之後,接收來自『黑死星』的毀滅信號,導致陸地沉降,地球表面完全被洪水覆蓋。大氣層被地球人製造的二氧化碳毀壞殆盡,太陽光的輻射強度增加四千倍,然後洪水被逐漸烤幹,蒸發一空,隨即地球的絕對品質減掉四分之三,在太陽的引力作用下,最終墜毀於太陽表面,成為冷硬的石頭。」

  那本書的作者署名為「銀河騎士」,並且在前言與後序中,號召一起不甘坐以待斃的地球人聯合起來,共同為追殺魔鬼撒旦而努力,直至將其徹底剿除。

  「那是一本很有意思的書。」我擦乾雙手,對著鏡子,攏了攏略有些淩亂的頭髮。

  葉溪更用力地抱緊胳膊,喃喃地重複著:「對,很有意思,不過當噩夢變成現實的時候,就不會再有人這麼說了。在熾烈的摩擦之火中,地球以超過光速一百六十倍的呼嘯之勢,撞向太陽,然後,太陽的迴圈發熱狀態由於強烈的震動而喪失動力,銀河系的一切發光源、反光點都會消失,陷入永遠的黑暗。那時候,沒有人類,沒有一切,只有黑暗,並且是絕對意義上的黑暗,就像一個超級巨大的黑洞,連同幾千年來地球人創造的輝煌思想一起吞噬。我們,連同我們最初的祖先,都將變得不復存在……」

  她是在複述那本書的內容,當初,我也曾被這些無比深邃的語言而震撼過。

  與宇宙、銀河系、星球相比,港島連巨人腳下的螞蟻都算不上,如果《巨人的向日葵》一書描述的結果出現,全球將有幾萬個如港島一樣美麗的城市在巨人腳下化為烏有。

  「葉小姐,我們還有正事要做,可以離開了嗎?」我禮貌地提醒她。

  「切」只是中醫的基礎診斷手法中最後一項,見到雅蕾莎的第一面,我已經用「望」字訣做出了判斷:「她是一個再正常不過的孕婦,絕不可能具有令梁舉瘋狂的十根脈搏。」

  就算此刻出去,為她把脈,所得到的結論,也不過是如此。

  葉溪緊了緊袖子裡的短槍,歉意地一笑:「對不起。」

  我跟著微笑起來:「葉小姐,如果雅蕾莎真的有什麼古怪,這柄槍的殺傷力,恐怕也只能起到為對方撓癢癢的功效。下一次,我勸你換一柄大口徑、高填彈量、使用特製鋼芯穿甲彈的好槍,有需要的話,我可以介紹個黑市上販賣槍械的朋友給你,怎麼樣?」

  與方星相比,葉溪對於武器的使用和認識顯得太過稚嫩了點。

  葉溪直視著我,提高了聲音:「沈先生,戰鬥勝敗,很多時候,並不取決於武器的精良與否,而是鬥士們的勇氣。相信你一定讀過中國歷史,以少勝多、以弱勝強的例子在古代、近代戰爭史上比比皆是,做孤身行刺暴秦、不成功便成仁的荊軻,也比坐擁河南大片國土、十萬勇士的徽欽二帝那種亡國奴的好。」

  她搶在前面出門,氣勢昂揚地大步前進,仿佛義無反顧沖向戰場的勇士。

  轉入洗手間外的長廊,一直向客廳望去,恰好能望到兩棵足有兩人高的觀賞型巴西木正在鬱鬱蔥蔥地抽著新葉。

  這個角度,看不到那組天價沙發,所以也就無法判斷雅蕾莎的位置。

  陡然間,所有的燈滅了,刹那間四面一片漆黑,憑著陷入黑暗前的視覺暫留,我向前滑進兩步,一把握住了葉溪的手臂。

  在她來不及張嘴驚呼前,我已經貼著她的耳朵低喝:「不要叫,有危險。」

  與黑暗同步而來的,是一種鎖簧彈起的輕微動靜瞬間傳入我的耳朵裡。

  「古埃及金字塔鎖、印度恒河鱷魚密齒鎖、泰國象鼻鎖、墨西哥食人花鎖——」鎖簧共響了四次,每一聲代表的意義完全不同。以上四種世界名鎖,再加上中國的「御用九子連環鎖」的話,已經湊齊了全球造鎖業的五大頂級產品。

  如果一隻箱子上同時加了這五種鎖的話,足以讓天下一流的開鎖匠鬱悶到吐血而死,因為某些開鎖名家終其一生的智慧,都不一定能攻克其中的一種。

  我同時聽到了四種不同的鎖簧開啟聲,是不是就代表在這棟別墅的某個角落裡,正有人順序打開了這四把鎖?能動用四大名鎖來把守的箱子,裡面放得就算不是價值連城的珠寶,也該是一個事關重大的秘密。

  那種聲音的來源,大約在小樓的西北角、空間位置上升二十米的地點,簡單說,應該是位於三樓的某個房間裡。

  鎖簧聲消失後,我的耳邊只剩下葉溪的急促呼吸聲。

  「你抓得我好痛。」她忍不住叫出聲來,等我稍稍放手,我們兩個同時身子一側,緊貼在右側牆壁上。她的長髮飛揚起來,幽幽發香無可逃避地充滿了我的鼻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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