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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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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聽故事嗎?也是關於日記本的。」 我勉強點點頭,明白他是想轉移我的注意力。 「我委託朋友幫我調查一些事情,結果他卻偷溜進別人家內從保險箱內給我帶回一本日記本。我打開一看,嘿,你猜怎麼著?」 我被他所設的懸念吸引住:「往下說呀?」 「我忽然不想告訴你了。」他眨呀眨著桃花眼。 「別那麼可惡。」好奇一旦被釣了出來想收也收不住。 「你真的要知道?」他含笑的嘴角似有些遲疑,神色深奧難懂。 難得見他如此慎重,我的興趣更濃了:「真的要,快別賣關子了。」 「那本日記其實是一位妻子寫給她丈夫的一封長信。她患了敗血症,自知將不久與人世,於是她給丈夫寫下遺書,並且交由律師在她去世後轉交。她愛丈夫至深,字裡行間感人肺腑,她還有個女兒——」 我猛地掙開他的摟抱,顧不得跌痛了腰椎,我手腳並用撐著地面往後退,全身每一個細胞都處於驚恐萬分的戒備狀態,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認識面前的這個人。強烈的預感書的我極端抗拒知道卻又極端渴望知道—— 「說——重點!」 「重點就是你父親和她的現任妻子曾是舊識,但卻和他的兒子沒有任何血緣關係。你母親去世之前他不曾做過任何一件違逆她心意的事情,更遑論出軌,而你母親之所以會自殺,我估計是因為她不能忍受自己死得太難看。我手上有她生前主診醫生的病理報告,她自殺是已經開始感染發病,就算用藥物能延遲一段日子,她的生命也已不可更改地臨近了終點,而敗血症從併發到死亡期間,她身體的一些部位例如口腔,會一天天膿腫、出血、潰爛,她可能覺得那樣死去太失尊嚴,更重要的,尤其是在你父親的親眼目睹之下——面對她的逝去他分毫無能為力,她不希望他承受那種巨痛——」 「你夠了沒有!」眼淚再度如山洪暴發:「你為什麼?!你憑什麼?!你又想改變什麼?!」 他好狠!等著我把傷口揭開,立刻就給我一貼猛藥,也不管我是否承受的住。我發狂地捶打他。「我恨你!恨你!你怎麼可以!」 「既然長痛短痛深痛淺痛都是痛,長痛倒不如短痛,天天悶著慢慢痛也倒不如一次性連根拔起。」他歎氣,一徑由我打,由我的淚浸染他的襯衣,眸光無比溫柔。 「如風,如風!」我打他,也緊緊摟住他,哭喊到力竭聲嘶。 十幾年來我將林家鬧的雞犬不寧人心戚戚,到頭來卻有人告訴我從一開始我就錯了!十幾年的離譜與荒唐教我如何能夠接受這樣罪孽深重的事實! 「帶我回去!如風,我要回去!」 我還有什麼面目對著我的母親?!口口聲聲說愛她,卻分分秒秒都在傷害她愛著的人!她泉下若有知,這是幾年來定當不曾瞑目。 如風扶我站起來,又歎了口氣:「我們這就回去,乖,別哭了——」 「不要你管!」我甩開他,力道之猛差點把自己摔倒。 他不再吭聲,抱起我下山。 *** 車子才剛在林宅外停下我已開門沖了下來,像失控的列車闖進大門,狂奔過闊長的車道,大步跨越臺階雙手一振,屋門篷聲打開。 父親、梅平和林智在看見我時全部從沙發上彈跳而起。 「瀟瀟你怎麼了?」 聽不清楚是誰在叫我,三張臉孔仿佛三重屏障,我的腿像被灌了鉛,沉重的無法提起往前挪進一小步,我無顏面對的何止我母親! 無止盡的淚不間斷往下掉,我一步一步往後退。 那幾張震鄂的面孔想我沖來,我立刻轉身狂跑,捂住雙耳直撲大門外如風尚未駛走的車子,將惶急的叫喚全部拋在身後,一如十幾年內冷漠、殘忍地背棄他們的關懷和愛護! 以最快的速度鑽進入風的懷內,往他敞開的外套裡躲,我絕望且崩潰。 「我會死掉的……」 「坐好!」他摟緊我,車子已嚇人的速度疾沖出去。 「不要去任何地方,哪裡都不去!」我捂著絞痛得心口急喘,「我只要和你在一起!」聲音嘶啞失聲。 他一聲不發,一路狂飆連闖紅燈,飛駛向郊外。 沿路的車輛越見稀少。 他把車篷打開,風聲刹時就在耳邊呼呼作響,如削麵的薄刀,隔著衣物仍將皮膚打得生痛。我腫澀的雙眼在痛,脹紅的鼻子在痛,幹啞的喉嚨在痛,我的頭、臉頰、背部、四肢全身上下都被風襲擊的火燒火燎般疼痛。 路邊的景物瞬間即逝,太陽耀眼的光線不知何時已轉成了金色,漫天的雲朵靜止不動,一層又一層皮上嫣紅的面紗。柏油路兩邊低矮的綠色植物一望無垠,間或可見突聲的幾枝高樹和星點的村莊,在夕照下蘊含著沉寂的生機。 平靜在呼嘯的風中趁著謝空隙絲絲縷縷地回到體內,我開始覺察到如風的異樣,他的臂膊僵硬,臉色陰沉,似乎如此盈漲的飛馳都無法排解他蓄滿全身的怒氣。 我極力止住最後的輕微的抽噎:「如風?」叫的哽咽而惶感。 他擁著我的長臂緊了緊,手裡的方向盤猛地一打再反轉,車子吱聲刹停在路邊。放下我抬腿一踢,車門應聲而開,他逕自下車,右手撐著車蓋一躍,人已坐了上去。 盤著雙腿拿出煙來,他吸的既凶又猛,左手手肘支在膝蓋上,手掌橫在額際揉著兩邊的太陽穴,長及肩胛的髮絲自然流瀉,在徐風中一起一伏仿若追波逐浪。 望著他的側影,我茫然無助,不明白他為什麼會發火,不爭氣的淚水再一次流了出來。 帶著火點的煙頭在半空劃出一道抛物線,雙手向後撐在車蓋,他仰頭望向遼闊的天空,徐緩且深長地呼氣,仿佛要將胸腔裡的不安寧呼出來給無形無影的風徹底帶走。然後他回轉身橫過擋風玻璃向我張開雙臂,我趕緊站起攀著他,他把我抱出車外。 「好了,乖乖,別哭了,我的心都疼了。」他淡笑,捉我的手貼上他的心胸:「不信你摸摸。」 我吸著鼻子,「騙——騙人,一點都不覺得疼。」 「心是我的,你怎麼會覺得疼呢。」他憐惜地捏捏我的鼻尖。 「那你要我摸什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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