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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回去的時候,曾毓單獨送了旬旬一程,她始終沒有說話,但旬旬明白她心中很不好受。對方才是她的血肉至親,曾教授沒了,他們是她最親的人,這些年他們兄妹幾個雖然見面的機會不多,但感情一直很好,哥哥姐姐一直最疼小妹,始終彼此牽念,現在卻為外人傷了情面。

  旬旬對她說感謝,自己也覺得這個「謝」字說出來太輕飄。

  曾毓卻說:「我從來沒有把那套房子當成是自己的,你我都清楚,只要我爸爸還能多撐一段時間,他一定會為你媽安排好後路,那房子他必然會留給她的,我現在這麼做,也只是完成了他的心願。」

  旬旬道:「不管怎麼說,沒理由因為我媽的事到頭來讓你吃了虧。過幾個月,等行情好一點,我就把我那套小房子賣了,錢你拿著,雖然不夠,但至少我心裡好過些。」

  曾毓嘲弄道:「你呀,你這個人的毛病就是什麼都想得太明白,分得太清楚。我吃虧我願意,跟你有什麼關係。再說,你拿什麼和我比,我是新時代職場精英,你呢,你是倒楣的離婚無業婦女。我沒了那套房,就好像剪掉頭發,過幾年又長了出來,你賣掉房子把錢給了我,和斷手斷腳沒分別,那是殘廢懂不懂!」

  旬旬不知道還能說什麼,只有低頭苦笑。曾毓的脾氣她太清楚,很多事情盡在不言中。

  「你也別太感激我,反而是我該謝謝你媽好好陪老頭子走了最後那一段日子。不過我也乾脆把話說透了,經過這一次,我該盡的義務已經盡到,將來她再有個三災五難的,我這邊可就指望不上了,最後累的還是你。我勸你也要多為自己打算。」

  過了頭七,旬旬便認真開始外出找工作。雖然一時半會不至於等米下鍋,但是只有豔麗姐和她的家中,她待不住,也沒法待。失去了伴侶和寄託的豔麗姐變得焦慮而狂躁,舞也不跳了,平日裡連門都不出,除了唉聲歎氣,就是尋找每一個藉口來宣洩,離她最近的旬旬自然成了最大的標的物。旬旬嫁給謝憑寧是瞎了眼,離開謝憑寧是豬油糊了心,和池澄有一腿是自甘下賤,離婚後沒和池澄走在一塊又是活該。旬旬有一天買菜回家,看到豔麗姐坐在樓下的小花園逗弄鄰居家的小孫子。鄰居的主婦看到旬旬,連誇豔麗姐有福氣,說還是女兒勤快懂事。

  豔麗姐卻從鼻子裡哼出一聲,說生女兒是倒了大黴,賠錢賠了名聲不說,離了婚還要回娘家讓人堵心。

  旬旬當時就想,自己回娘家二十天不到,而且伙食費半點沒有落下,就這麼成了天怒人憎的物件,若是再過一陣,坐吃山空,豔麗姐還不知道怎麼編排她。

  曾毓知道她的境況,提出讓她搬到自己那裡住一段時間再說。旬旬哪裡還好意思麻煩曾毓,況且曾毓平時還與連泉常來常往的,自己不便打擾,也就沒有答應,唯有更急切賣力地找工作,等到租客合約期滿,好搬去屬於自己的地方。

  旬旬畢業後工作過三年,又做了三年的家庭主婦,重回職場,才知比初出校園的新手更加艱難。同樣的學歷背景,用人單位更願意選擇應屆畢業生,就好比修飾一張白紙比一張塗畫過的草稿要來的便利。她的專業技能就算沒有丟盡,也已生疏了不少,況且二十八九的年紀,正值結婚生子的旺季,很多大公司都認為女人到了這個歲數對工作的熱情度會有所降低,害怕雇傭了這名員工後,很快又要為她的婚假、產假和無盡的瑣事埋單。

  旬旬長得不錯,可又不至於美到讓用人單位喪失判斷,而且過了最好的年紀;學歷還算過硬,但又算不上出類拔萃。看上她外表的企業完全無視她的專業,不過是想讓她做辦公室的一個古董花瓶,一心注重專業素養的單位又覺得可以找到更好的人。她覺得自己整個成了塊雞肋。

  正躊躇間,曾經的同事給了她一個希望。當年和旬旬並肩作戰的辦公室同僚如今已貴為另一個大公司的財務總監,對方說公司近期有增加一名成本核算會計的計畫,旬旬做賬的水準和精細程度他是很清楚的,但位置只有一個,高層又看中了一個剛從名校畢業的研究生。通過前同事的斡旋,公司同意將旬旬和那名研究生同時招進公司試用兩個月,再決定誰去誰留。

  旬旬很是珍惜這個來之不易的機會,那間大公司業內口碑很好,福利待遇也非常理想,如果她能夠順利入職,就算不幸中的大幸。正式報導的前一天,曾毓還特意推了和連泉的「每週一約」,陪她重新添置職業裝。在曾毓的「高標準嚴要求」之下,兩套行頭讓旬旬肉痛不已,更深感如今物價飛漲之快,她那點可憐巴巴的積蓄,恐怕撐不了想像中那麼久。

  重新穿上一步裙,登著高跟鞋奔赴寫字樓上班的生活恍如隔世,旬旬毅然投入了她的試用期生涯。她的競爭對手是個二十五歲的女碩士,身上還帶著校園裡新鮮出爐的清高和小文藝範,人倒是還算好相處,張口閉口一個「旬旬姐」。旬旬兢兢業業地做好分內事,從不遲到早退,和善對待每一個同事,上司交代的工作哪怕加班也要提前完成,容不得自己出現半點差池,每天早出晚歸,忙忙碌碌,用豔麗姐的話說,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在為國家研究火箭。

  工作了一個多月,試用期臨近尾聲,一直對旬旬關照有加的舊同事下班後將旬旬約了出去。他們坐在大廈頂層的旋轉餐廳,在若有若無的鋼琴聲中,同事對旬旬這段時間的表現讚不絕口,旬旬一再表示感謝。說著說著,話題不知怎麼就轉到了人生、婚姻和家庭。已然事業有成的男同事訴說著自己與妻子的貌合神離,忽然發出一聲感歎:「三年前,我都沒想到你會一聲不吭地辭職結婚,後來我常想,要是當初我膽子更大一些,我們會不會有機會。」

  他是帶著玩笑的口吻說這番話的,旬旬聽完,嘴邊還啜著笑,但手上卻慢慢放下了餐具。

  同事見她沉默,充滿關切地輕觸她的手。「旬旬,聽說你離婚了……」

  旬旬手飛快一縮,對方也不是唐突之人,話題迅速地轉換,一頓飯下來,也還算賓主盡歡。

  但那晚之後,旬旬已重新開始留意新的工作機會。曾毓說她太敏感,男女同事間有些輕微的曖昧,也在能夠控制的範圍之內,不至於如此悲觀。

  一周後,試用期滿,同事再度約她談話,不過地點換做了總監辦公室。旬旬坐在寬闊的辦公桌另一頭,聽對方歎息扼腕,說以她的業務水準,當年如果沒有辭職,今天一定已是資深人士,可現在無端耽誤了幾年,又錯過了考證的時機,實在是有點可惜……旬旬會意,回到臨時的辦公桌收拾自己的東西。臨走前,女碩士竟有些難過,欲言又止,只喊了聲「旬旬姐……」旬旬什麼都沒說,笑了笑,輸了就是輸了。

  也算是巧合,回去的公車上,旬旬意外接到另一個應聘單位打來的電話。這是她從旋轉餐廳歸來後為自己謀求的退路之一,對方通知她說,看過她的簡歷後認為她比較適合公司的財務崗位,讓她明天到公司辦公地點面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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