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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池澄給豔麗姐開車門,一邊還在繼續他們的話題。

  「……以後阿姨你有什麼事儘管開口,都是自己人不必客氣。」

  「你這樣就想把我女兒哄到手沒那麼容易。她繼父現在還躺在醫院裡要死不活……」

  旬旬徑直朝樓道走去,沒走幾步,池澄追了上來,一把拉住她,低聲道:「你還在怪我?」

  旬旬面色古怪,「我不怪你,就算你是大頭蒼蠅,也只怪我是只有縫的臭雞蛋……你看什麼?」

  「我在看你雞蛋上的縫隙有多大,我叮不叮得進去。」池澄低笑。

  旬旬一言不發再度掉頭就走。

  「別生氣啊,我是怕你什麼都放在心裡憋出病來。」池澄扣住她的手腕,總算不再戲謔,「如果我說抱歉,也不是因為你和謝憑寧要離婚,而是因為你心裡難過。我知道你現在不好受,像被人扒了層皮。」

  「這不是你希望看到的?我除了這層皮還有什麼值得你算計?你給我個痛快,我到底什麼時候得罪過你,求你原諒我行不行?我陪不起你玩,你到底想要什麼?」

  「相信我圖謀不軌比相信我喜歡你更容易?」池澄不顧旬旬的掙扎和不耐,雙手抱住她,「趙旬旬,如果我給你時間,給你錢,給你花不完的心思,讓你去算計一個無關緊要的人,看你願不願意!不怕明跟你說,就算你和另一個人有血海深仇,時間長了,你都未必願意糾纏下去。你用不著問我從什麼時候開始留意你,你太習慣把事情想得既複雜又可悲。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很多事其實非常簡單,也沒有什麼理由。

  怎麼你就不能閉上眼睛,相信有些東西是註定屬於你的?」

  旬旬擺脫他,「你說你做這一切只是因為你喜歡我?那更可怕,你喜歡一個人的方式會讓我做噩夢!」

  「對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旬旬,你有更好的方式?不如你指我一條明路。我可以按照你的方式來做。謝憑寧能給你的我都可以,而且比他更多。」

  「這不是一回事。」

  旬旬安于與謝憑寧的婚姻,很大程度上恰恰不是因為她要得「更多」,而是出於那份恰到好處的「少」,不偏不倚,不拖不欠,安穩長久,誰也不辜負誰。雖然到頭來功虧一簣,但並不代表她要反其道而行之。

  池澄給她的不安則來自於他的「多」,太多的心思,太深的秘密,太強烈的情感,太大的不安定因素……就好像只想討一碗水的人,你給她驚濤駭浪的江河,劈頭蓋臉地打來,摔碎了手裡可憐兮兮的碗,這不是她要的生活。

  第十四章 相伴終身的那個人

  趙旬旬和謝憑寧的離婚手續辦理得波瀾不驚,一如他們結婚時那樣。約好去辦手續的前夜,他倆有過一次電話裡的長談。謝憑寧最後一次問和他朝夕相處了三年的女人,是否真的已經想清楚?至少在他看來,就算醜事已經在兩家人中間鬧開了,但日子畢竟是自己過的,這個婚並不是非離不可。他承認「大家都有錯」,但只要她願意,還是有轉圜的餘地。

  在旬旬沉默的間隙,謝憑寧坦言自己假如離了婚,也許會豁出去地去找邵佳荃,也許不會,但即使他和邵佳荃不了了之,未來再找到一個各方面合適的女人並非難事。反倒是旬旬,她過了年就二十九歲,離過婚,不善交際。即使可以再嫁,也未必找得到如意的,假如她不認命,那很有可能就在男人的花言巧語和欺騙中蹉跎至人老珠黃,還不一定有豔麗姐當年的運氣。

  謝憑寧這番話雖然不中聽,但卻是推心置腹的大實話,絕不是為了諷刺或刻意挽留旬旬而說。不愛有不愛的好,拋卻了愛恨難辨的心思,才有肺腑之言。畢竟夫妻一場,就算是合作夥伴,半路同行,又非積怨已久,到底有幾分相惜。

  老實說,有那麼一霎,旬旬幾乎就要反悔了。謝憑寧不是佳偶,但下一個男人又能好到哪去?很多時候,生活就是一場接一場的錯誤。可是最後她硬是咬牙,只說了句「承你吉言」。她原本已經夠謹小慎微,一想到日後有把柄拿捏在別人手裡,終日提醒吊膽地生活,她所祈盼的安穩平實的小日子再也不可能回來了。

  因為旬旬落了話柄,謝憑寧在這場離婚官司中占盡了先機,但他到底沒有把事情做絕。他將婚後兩人合資購買的那套小房子給了旬旬,其餘家庭財產從此一概與她無關,離婚後贍養費也欠奉。旬旬沒有理會豔麗姐的叫囂,她覺得這樣很公平,甚至超出了她的預期。雖然她做好了什麼都得不到的準備,但如果能夠獲得,她也沒有拒絕的理由,生活的實質在她看來遠大於那一點的矯情。兩人在財產分割上達成共識,便也避免了法律上的糾紛,平靜友好地在民政局辦理了離婚手續。

  走出民政局辦證大廳,謝憑寧問是否要送她一程,旬旬謝絕了,兩人要去的方向背道而馳。她站在鋪砌著青灰色大理石的臺階上對他說再見,他不出聲,卻沒有立刻轉身離開。或許他們當中有人動過給對方一個擁抱來結束這一切的念頭,但還沒來得及付諸行動,心裡已有個聲音說:算了,不必了。早秋的下午,陽光有氣無力,將他們各自的倒影拉長在光可鑒人的地板上,向著同一個方向,但沒有交匯,風攜著半黃半綠的葉子貼著地面撲騰而過,旬旬忽然覺得,這一幕活生生就概括了他們這三年。

  離婚後,旬旬暫時住在娘家,那套屬於她的小戶型房子一直都是租出去的,合約要到明年開春方才到期,現在也不好臨時收回。還不到一個禮拜,豔麗姐對「灰頭土臉」被退貨回來的旬旬已是怨聲載道,一時怪她不潔身自好,一時又怪她就這麼輕易離婚便宜了謝憑寧,更多的時候怪她讓自己在親朋好友,尤其是曾家的親戚面前丟盡了臉,被旬旬順帶領回來的那只老貓更成了她的眼中釘,怎麼看怎麼不順眼。

  期間,醫院那台昂貴的儀器神秘地頻頻出現在曾教授的病房,豔麗姐嘴角這才浮現了一絲心滿意足的笑。

  可當著旬旬的面還是含沙射影,不是說女大男小難長久,就是說女兒自己看上的人不如她挑的實在,一切還有待考察。旬旬知道自己一頂嘴只會讓對方更興奮,索性當做沒聽見。

  不過,這些都不值一提。因為就在旬旬搬回娘家不久,有更大的事轟然降臨,就連旬旬離婚也被暫時按下不表。那就是,接受特效藥治療將滿一個療程後,曾教授忽然在某個早晨悠悠轉醒。他在發病後第一次睜開眼睛,過了許久,才在床邊圍著的一圈人裡找到了他的老妻。

  曾教授病倒不到兩個月,豔麗姐何止蒼老了兩年。曾教授幾次張口,醫生和曾毓以為他有什麼要緊的事交待,等了許久,聽了許久,好不容易分辨清楚,原來他說的竟然是:「你頭髮白了。」

  曾教授和豔麗姐緣起于最原始的男女情欲,不管她愛他的人,或是愛他的錢和地位,眼前在某種程度上,這二者是合而為一的。少年夫妻老來伴,曾教授雙眼緊閉的那些日子,只要殘存一絲意識,想必也能感受到豔麗姐的殷殷之心。豔麗姐當時激動得泣不成聲,在病房裡無頭蒼蠅一樣轉了幾圈,這才顫顫巍巍地捧了當天新煲的雞湯,吹涼了就要往曾教授嘴邊送,最後被護士死活攔了下來,說病人現在還消化不了這些東西。可饒是如此,她捧著雞湯,就是不肯放下,只是一直流淚,仿佛要將這段時間以來的恐懼和擔憂全部化作淚水宣洩出來。

  旬旬眼裡也有濕意,低聲細語地安慰著母親。曾教授動彈不得,眼神一直追隨著豔麗姐,嘴角似有笑意。那一幕,即使是曾毓看來,也不由得有些動容,她獨自走出病房,掩上門,將空間留給裡面的人,自己給兄姐撥了通電話,分享父親蘇醒的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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