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福壽春 | 上頁 下頁
一一


  李福仁知了原委,問道:「可確定安春沒被捉了去?」鷺鷥嫂道:「若安春被捉了,我的豬崽就無事了。」李福仁放下了心,道:「那就好,那就好!」鷺鷥嫂道:「你得幫我去證明了,那豬是我的,不是安春的呀!」李福仁勸慰道:「這倒不急,他們又不能一口把豬吃了去,你待我進去吃個早飯去!」鷺鷥嫂無法,只好跟在李福仁後面道:「那也未必,若是把我的豬當場宰了,可要不回來了!」李福仁寬慰道:「你那豬沒二兩肉,宰它做甚,塞不住牙縫都!」

  當下李福仁回來,吃了早飯,叫細春先到田裡插秧去,自己和鷺鷥嫂到了大隊。村委會設在祠堂,那祠堂原是做小學用的,後來在村尾新建了小學,便把祠堂當了大隊辦公的處所。到了大隊,鐵將軍把門,便又回頭找村主任李安民的家去。經過過路亭,卻見雜貨鋪老闆李福生探頭對眾人宣揚道:「昨夜抓了兩個婦女,都送到鎮上去了。」有過路者道:「明知道抓得緊,怎麼不先躲呀!」李福生道:「算是抓得少了,聽說那南埕,一抓就一車。」鷺鷥嫂聽了道:「捉人就捉人,沒聽說也把我的豬捉了去。」李福生道:「這是上面的辦法,這次抓不到人的,全要家裡拿一樣去頂,不是豬就是傢俱。不過又不抓你去結紮了,抓你豬做甚?」鷺鷥嫂大聲憤憤道:「把我的豬當成安春的豬抓了去,你道冤不冤!」李福生笑道:「又是奇聞,原來公家人也能把事情搞錯了!」那上街的人紛紛停在這裡探聽議論,一時計劃生育成了大事不表。

  村主任李安民帶著計生組的人忙活了半夜,吃了早飯,正想睡個回籠覺。那鷺鷥嫂在門外就喊道:「安民侄兒,你把豬抓錯了!」那安民把筷子一丟,閃進了臥室,對老婆雨花道:「你就說我出去了!」雨花剛把安民的碗筷撤下,鷺鷥嫂一步跨了進來,雨花道:「是找安民吧,他出去了。」鷺鷥嫂道:「我在窗外瞧見他了,妹子你讓他出來說句話!」雨花便不再理會,自己往廚房去了。李安民披了件半新不舊的西裝,走出臥室,一臉厭倦且冷著。鷺鷥嫂便將此豬非彼豬的來龍去脈說了,又拉出李福仁來證明。李安民正色道:「這個情況我目前不能處理,計生組收繳的東西,都屬於公家,你的豬只能等那安春來自首了才能放回去,你來這兒找我還不如找安春去!」

  鷺鷥嫂爭辯道:「不是這個道理,若是安春的豬,我才不管;你們抓錯了豬,那就還我,這是放到皇帝面前都說得通的道理!」李安民冷言道:「我做不了主的,你得等計生組的同志來了再說!」又對李福仁道:「你還來做什麼證明?該叫安春的老婆去結紮了!」李福仁道:「哎喲,小兄弟,你怎麼能這麼說,他兒子沒生,結紮了怎麼辦?總得有個兒子了才能去呀!」

  李安民道:「這是國家政策,政策來了你能不聽嗎,不聽就犯法,早動員早好,要不然以後還不知道要怎麼處罰呢!」李福仁道:「政策也要保護農民有後代,我們幹了一輩子就是圖個子孫的,這是千古的道理。毛主席要是在,他也同意這個理的。」安民不耐煩道:「與你們說不清,回去吧!」那鷺鷥嫂只是不願意走,一味哀求,安民道:「你不要影響我的工作,我只答應你,我中午往鎮上打了電話再回復你。」說罷自進房間去了。

  鷺鷥嫂只得和李福仁悻悻退了出來。換做平常,此刻還沒有餵食,那豬已經死叫死叫,讓主人不得安寧。鷺鷥嫂一心疼那豬餓了,竟不由自主說道:「不如傳話安春回來,讓我家的豬回來?」李福仁不高興了,道:「鷺鷥嫂你怎也說這話,不能為了豬讓我沒了後代呀,好沒道理!」鷺鷥嫂知道話說錯了,打趣道:「掌嘴掌嘴,怪我把豬當成兒子來養,好不心焦!」又指著李安民的房子找話頭,道:「他幹這等斷人後代的活計,自己也好不了,他那兒子就出問題了;他造這個房子,也好不地道,遲早住不安生。」

  李福仁只是搖頭歎息,不知如何回答了。原來那李安民管理村裡的計生工作,多有人閒話,他生有一女一子,那男孩子有七八歲,不曉得什麼怪病,只是不停地搖頭,到醫院去,說是中風了,也治得不見全好。村人都說小孩子哪會中風,是鬼附了身,因安民做的計生工作得罪了人家的祖輩,故有這樣的劫數。又,那安民在村尾建房,是村裡少有的水泥平臺房子,恰值村裡正在修建馬路,有討好的人便把修馬路的材料直接運到他家去,做了房子的用途,貪了不少便宜。村人知道,閑言說這樣的房子住著也遭報應,等等。

  卻說安春和老婆逃了出去,那家裡跟遭了劫似的,一片狼狽。李福仁去拾掇了,等著安春回來,卻沒個信。去親家那裡打聽,才知道先是逃去四都,安春的小姨子家。那四都也抓得緊,不敢多住,又逃到安春的縣裡不知什麼朋友那去了,一時也聯繫不上。兩個女娃兒,全是丈母娘接管。李福仁每從地頭回來,都先去安春家看看,卻是一點動靜都沒有,那家沒住人了,恰跟人斷了氣一般,沒了活的氣息。一開門,便驚了老鼠窸窸窣窣躥動。李福仁心裡著急,一日正吃著晚飯說著安春的事,村裡廣播響了來:「李福仁來大隊聽電話!」李福仁一驚,道:「誰人會給我打電話?」二春道:「你去接便知道了。」李福仁道:「二春你去接了吧,那電話我哪懂得怎麼接!」二春道:「人家叫你接電話,你去了便知道了。」李福仁便放了碗筷,抹了嘴,快步到了大隊。那大門倒虛掩著,徑直進去,見樓上有燈光,便上了木樓,辦公室裡有六七個人湊桌上打牌吆喝,有兩個是幹部呢。便小心問道:「說有我的電話,在哪兒呢?」其中一人指著桌上一部黑色電話道:「你等著,片刻就打過來了。」

  李福仁木著盯了那電話,五分鐘左右突然丁零零響了,嚇了一跳,卻不敢動。打牌的叫道:「你自己接呀!」李福仁道:「卻不知如何接?」那嘴裡叼根煙的通訊員左手拿了把牌,右手取了聽筒,問道:「是找李福仁?」然後遞給李福仁。李福仁聽了,卻是安春的聲音,便大喊道:「你在哪裡,怎不回來!」打牌的人叫道:「你不要用力喊,他聽得見,把我們都震聾了!」

  那一頭安春道:「爹,我在縣裡朋友家,先躲著,現在趁農忙時節,計生組抓得緊,我暫時就不回去了,我那幾片田,你雇人種了吧!」李福仁道:「哪有錢雇人,你又不是做了地主,我看最近也沒人來,你把老婆寄縣裡,自己回來種了,我叫細春打你下手!」安春道:「爹,你不知,女的抓不到他就抓男的,一樣地結紮,一不小心我這香火就斷了呢!」說得李福仁倒也沒話了,扭頭問打牌的幹部道:「鎮上計生組還來吧?」那幹部道:「那頭是安春吧,我們正要抓你,你倒來跟我們打聽消息,真是老鼠使喚貓來了!」一夥人哈哈大笑。

  那幹部道:「你跟安春說,他回來也要抓,不回來也要抓,叫他乖乖主動到我們這兒來,國家政策你是逃不掉的。」唬得李福仁再也沒主意,只得跟電話道:「好吧,你再躲躲吧!」忙擱了電話,似乎怕幹部循著電話線把那頭的安春抓住了。幹部又道:「你說現在這部電話都變成超生人家通消息的電話了,是不是該把電話停了?」通訊員道:「可是停了那上面的政策也通知不下來了!」幹部啪地砸下一手好牌,道:「等想個辦法,不能把貓的家什變老鼠的工具!」

  那李福仁回家,眾人問是誰的電話,李福仁道:「安春的。」細春道:「必定沒好事!」李福仁道:「他在縣裡要再躲些日子。明天咱們去把他的田給翻鋤了。」細春道:「不是說給老八的牛翻嗎?」李福仁道:「那牛比我還老,翻不動了,我們自己去一兩天翻了,比它省事!」細春攤開手指道:「你可憐老牛倒不可憐我了。看我前些日子起的水泡,破的時候疼死了,現在都變成繭子了,再起一遍水泡,估計手都爛了。」李福仁慈祥笑道:「那手就是要越起繭子才越不疼哩,你看我這雙手,再也起不了水泡了!」細春又道:「大姐都說了,不要再給大哥忙活,你幫他,他自己永遠不上手!」李福仁道:「我本是不想幫了,現在形勢緊,再幫他一季,以後都他自己的事。」

  李福仁擔心安春的田地過了時節廢了,一心一意把農活做了。偏細春勉強給大哥做活,李福仁做得頗費勁。恰美景串了回門,看在眼裡,心疼老爹這把年紀還在為兒子耕作,埋怨了一番,回去叫了丈夫慶生來幫忙,這才將那安春的活兒緊著時令做完。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