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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從山上下來時,兩人一直沉默著,並肩走到城邊。

  我想去找舅舅。

  霍老師點點頭,想說什麼,最終歎了口氣,拍拍我的肩,勾著頭走了。看著他深藍色瘦小的背影消失在路上,我心裡沉得很。

  機械廠在縣城東部,我可以坐車迅速抵達但我還是選擇走路——需要身體的勞作來減輕精神上的重壓。似乎什麼都在想,但什麼都沒想清。恍恍惚惚走在大街上。刺耳的警笛聲沖進耳中,總算讓我回到現實中。出人命了,出人命了。我看到人們交頭接耳,臉上呈現出高度的興奮。這種興奮以往見得太多,不覺得有什麼不對,但現在我卻有種強烈的厭憎。對別個的死你就高興,等你自己屋裡死了人你就曉得痛了。在心裡咒駡道,我又無力阻止他們殘忍地興奮。只有加快腳步,想逃離這無處不在的密網,卻隱約聽到胡傳的名字,耳朵立刻尖了起來。

  你沒搞錯吧?

  是胡傳。

  倒底是何事?

  他老婆偷人,他去捉姦,哪想被那個男的殺了。

  真的,太划不來了。

  聽到講,那個男的就是他請的保鏢。

  他老婆我早看出是個狐狸精。

  你現在又講有什麼用?

  ……。

  內地工廠跟沿海相比根本是兩碼事,就好象吸毒吸壞了的人跟健康人沒法比。機械廠一看就知道是停了產的,那塊招牌也不知有多久沒收拾了,灰濛濛的,一點也沒有以前的氣派了。進去時沒人管,大概門衛也早已下崗,到廣州打工去了。這地方,以前也來玩過幾次,有次還同廠裡的伢子打了起來,把其中一個打得鼻子血飆出好遠,差點沒跑脫。但那時哪想得到自己的親舅舅就住在裡面。那時我還以為自己是個爸媽不要了的野孩子,所以總覺得自己跟別人不同,不願跟同學和在一起,總是單獨行動。那時我就很沖,心裡憋了股無名火,看這個世界不順眼。現在我依然憤怒,只是多了一些悲涼——我已明白有些事情怪不得任何人。也許冥冥之中真有種命數吧。命中註定我就是那個要孤獨一生的人。儘管身邊有蘇麗,儘管她對我那麼好,還是覺得孤獨,尤其在殺人收帳的時候,我總感覺一無所靠,只有憑自己的力量和勇氣。蘇麗不會覺得孤獨,因為她靠著我。而我沒有地方靠,還要照顧靠我的人。大概真正的孤獨就產生於像我這樣做主的人吧。想清這一點,腰杆不自覺地挺直了一點。前面是上坡路,坡頂有個小女孩孤零零地走下來,衣衫的顏色倒是很鮮豔,但走近看卻顯得破舊;十一、二歲的樣子,抿緊了嘴唇,眼睛紅紅的。看清她的樣子我心裡就一動,半蹲下去,小妹子,哪個欺負你了?

  橫了我一眼,她沒做聲,眼睛卻更紅了。這一橫眼尤其令我有感慨,因為從中分明看到了自己過去時的神氣。

  你是不是姓龍啊?

  她瞪圓了眼睛,我不認識你。

  你不認識我我認識你,我笑了起來,我還認識你爸爸呢,他叫龍鐵軍對不對?

  點點頭,她臉上的戒備撤下了許多,你是誰呀?

  一陣心酸——面對自己的親表妹我竟不能說是她表哥——想了一下道,我是你爸爸的徒弟。

  那我怎麼不認識你呢?

  小傢伙還挺厲害的。我笑道,那時你還小得很,才這麼大,怎麼會認識我。

  你是來看我爸爸的吧?他到廣州打工去了。

  那你媽媽呢?

  在屋裡呢。

  帶我去看看。

  不行。她張開雙臂,生怕我繞過去。

  你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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