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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


  「你說什麼呀,我不是什麼大人物,又沒登報。」她說。

  「你這樣不行,你不能老待在屋子裡。你得去外面散散心,多交幾個朋友。下個星期,我帶你去長城。」

  星期天很快就到來了。這一天,楊小翼很早就起床了。她想把自己打扮得漂亮一點兒。她翻箱倒櫃找合適的衣服,可是這幾年,她沒置過新衣,她習慣於把自己包裹在分不出性別和年齡的外套裡。後來,她換上了一件看起來素淨大方的毛線衣。她想起來了,這毛線衣是母親為她織的,是劉世軍來廣安看她時帶來的。然後,她把熱毛巾敷在臉上,這樣,她的皮膚看起來會滋潤一些。她的頭髮是當年常見的齊耳短髮,梳一下就順了。

  可那個星期天,劉世軍卻遲遲沒來。

  她斷定他不會來了,她因此非常失望,為這個早上( 不,這星期以來)對劉世軍的盼望感到羞慚。她是多麼自作多情啊!一定是她又老又醜的樣子把他嚇跑了,他憑什麼要幾十年如一日地關心她呢?

  下午東北女人又開始生火了。一會兒,楊小翼的宿舍積滿了嗆人的煙氣。楊小翼被嗆出了眼淚。

  楊小翼在那一刻對東北女人的憤怒迅速擴散到了全身,像火山一樣爆發了。她打開門,沖了出去,對著煤球爐就是一腳。煤球爐上的湯鍋砰的一聲滾落在地,湯水在地上緩緩地流淌,像一條爬行的蛇。在這個過程中,楊小翼的腦袋一片空白。

  東北女人就站在邊上。她最初愣了片刻,當她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事後,迅速地沖了上來,揪住了楊小翼的頭髮,破口大駡。楊小翼幾乎是本能的反應,也揪住了東北女人。兩個女人打成一團。

  車間主任就是這個時候出現的。他姓吳,是個謝頂男人,平時不苟言笑。吳主任勸不住,便只好抱住了楊小翼,試圖把楊小翼拖開。

  吳主任把她拖開後,楊小翼才看見劉世軍推著一輛自行車站在遠方。她永遠忘不了劉世軍當時的眼神,那眼神就像在看一個街頭要飯的人。在和東北女人打架的過程中她一直沒哭,可就在這一刻,她放聲大哭,跑進自己的宿舍,把門緊緊地閉上。

  楊小翼在鏡子裡看到自己沾滿鮮血的臉,臉上還帶著幾處青瘀。她聽到有人敲門,一定是劉世軍。她不想見他,也沒有臉再見他。

  「小翼,你開門。」

  楊小翼沒理他。

  一會兒,劉世軍又說:「小翼,她是個女人,我沒辦法幫你。」

  她冷冷地說:

  「劉世軍,你走吧,你以後永遠不要來找我了,我不會再見你。」

  又是一個星期天到來了。那天,楊小翼很早就醒了。一會兒,她看到在清晨的光線裡,一個影子在視窗晃了一下,然後敲門聲就響了。她馬上就知道是劉世軍來了,但她不會給他開門。想起劉世軍「憐憫」的目光,楊小翼就有了一種破罐子破摔的心情。

  「小翼,你還睡著嗎?小翼,你開門呀。」

  一會兒,門外沒了聲音。她猜他已走了,感到既釋然又有點失望。

  一個小時後,門又被敲響了。她的心動了一下:他竟然還在,這麼寒冷的天,他竟然這麼有耐心,在屋外待了這麼久。但楊小翼主意已定,她是不會給他開門的。

  中午的時候,楊小翼從床上爬起來,站在窗邊,偷偷地朝窗外察看。劉世軍還在!他身穿一件軍大衣,蹲在不遠處的一塊石頭上,抽著煙,臉色陰沉地看著遠方。

  正當她為是不是要給劉世軍開門而猶豫不決時,劉世軍騰地站了起來,狠狠地看了一眼楊小翼的宿舍,目光裡充滿了仇恨,然後迅速地跑過來,踹宿舍的門。楊小翼嚇了一跳,趕緊躺回到床上去。

  她家的門被劉世軍踢開了,劉世軍進來時帶著一股冰冷的氣息,臉已凍得發紫。他一把把楊小翼從床上拉起來。楊小翼說:

  「你想幹什麼?」

  劉世軍罵道:「我不想幹什麼!你給我起來。你這樣自暴自棄的算是怎麼回事,嗯?誰沒吃過苦?你以為人人都欠著你?沒見你這麼嬌氣的人。」

  劉世軍一句接著一句地訓斥她,有十分鐘之多。楊小翼沒有任何辯白,奇怪的是他的訓斥讓她感到親切,好像她正需要這樣被人好好罵一頓。

  楊小翼不聲不響地去公用衛生間洗漱。她回來的時候,劉世軍似乎氣消了,正在修剛才踢壞的門。

  劉世軍已替她把房間通好了風,床也整理好了,桌子上還放著一隻盒子,裡面是熱氣騰騰的早餐:一個饅頭、一副大餅油條。為了壓制正在升騰而起的動容,楊小翼把饅頭塞進嘴裡,她需要這粗俗而平庸的形象,這形象抵抗著她此刻湧出的脆弱。

  「我聽說周總理身體不好,說是得了膀胱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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