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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呂維寧不知哪裡得來的消息,他在學生中揚言,吳佩明的父親因為貪污被免職,因為是民主人士,而逃過了牢獄之災。

  有一天,呂維甯突然找楊小翼談話。他顯得有點陰陽怪氣,他說他看過她的檔案,他知道她的事。這顯然是威脅。

  據楊小翼瞭解,來北大前,她的檔案都經過了審查,劉伯伯親自作了處理,應該不會有什麼內容授人以柄的。可考慮到外公家的成分,她還是有些心虛。

  夏津博約楊小翼去軍博看一個木刻展。夏津博雖然自稱是工人階級,卻保留著一些文藝青年的愛好。

  後來楊小翼對夏津博談了呂維甯整吳佩明的事,她問:「這樣的人是不是太可怕了?」夏津博說:「不是他可怕,他背後一定有人,你要是瞭解了背後的真相,你會絕望的。我見識的比你多,到處都是這種可怕的人。」

  夏津博還說,吳家的事他略有耳聞,吳家是世家,和毛主席有交往,上面有人保吳家,否則,吳家出這事兒早該槍斃了。吳家應該沒事。

  「聽我母親說,你媽媽是醫生?」夏津博換了話題。

  「是啊。」說起家庭,楊小翼有點兒心虛。

  「你還是挺幸運的,一直在母親身邊。」他由衷地說,「我的父母親去了延安。」

  「他們沒帶你走?」

  「是的。他們沒帶我走。」

  夏津博開始面無表情地講述自己的故事,語調緩慢而沉靜。

  「他們走時,我才三個月大。他們把我送給一對夫婦,那對夫婦有五個孩子。我三歲的時候,他們把我賣掉了。我當時一直以為他們就是我的父母,我又偷偷地跑回來了。他們見到我,狠狠地揍了我一頓。罵我跑回來幹什麼?他們自己都吃不飽。我喊他們爹娘,求他們留下我。」

  「後來呢?」她沒想到夏津博身上藏著這樣的故事,她有點兒理解夏津博和他父母的緊張關係了。

  「後來,我就一直待在那裡,像雜草一樣生長。直到我十二歲那年,我父母才又出現在我面前。那時候我衣衫襤褸,滿身臭蟲。……他們把我接走的那天晚上,我久久地沒有睡著。後來,我母親走進我的房間,她看著我,好像在流淚。……」

  楊小翼對夏津博的遭遇感同身受。她連自己的親生父親都見不到!那一刻,她和夏津博的情感距離迅速拉近了。

  「我不能理解他們。他們怎麼可以把我送掉?我是他們的親骨肉啊!」他歎了口氣,「問題是他們沒有覺得這有什麼不妥,他們覺得這是理所當然的。」

  「他們是為了革命。」她試著勸慰他。

  「不,革命……革命雖然神聖偉大,但掩蓋不了他們的自私。」夏津博眼神寒冷,繼續說,「他們是許久才想起,這個世上還有我這個人。他們都忘記把我送給誰了。那時已解放了,他們找了很多地方,找了足足兩年,才找到我。」

  「他們找你說明他們一直把你記在心上。」她說。

  「他們找我是因為他們知道這輩子再也生不出孩子。」他臉上露出看透一切的輕蔑,說道,「我母親在一次突圍中,被一顆子彈擊中了子宮,失去了生育能力。如果他們還能生孩子,他們或許根本不會來找我。這是我後來知道的。為什麼他們這麼多年從來沒托人來關心過我?他們說,以為我早已不在人世了,這一次他們也是出於僥倖,還真的找到了我。」

  「他們不知道我心裡想什麼。他們以為我感激他們。」他冷笑了一下,說,「他們在家裡也搞得像在辦外交。他們是一對偽君子。」

  楊小翼被深深地觸動了,就是從那天起,楊小翼和夏津博成了真正的好朋友。

  夏天的時候,夏津博帶楊小翼去莫斯科餐廳吃西餐。

  他們來到莫斯科餐廳時,已過了十二點。夏津博帶著楊小翼去北窗那個兩人座空位。穿過大廳時,有人叫他。他們是夏津博的朋友。

  當夏津博向楊小翼介紹尹南方,說尹南方是尹將軍的兒子時,楊小翼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她很快在他臉上找到了與自己的相似部分,他們的腮部差不多同一個地方有一顆黑痣。她有一種要暈眩過去的感覺。

  尹南方非常興奮,一直在說笑。楊小翼總是假裝不經意地看尹南方。她看過很多將軍各個時期的照片,他抬頭看她的那一刹,有著令人迷醉的直率,好像他要把你的五臟六腑都看穿。

  她想接近尹南方,試圖和他說話,但很難融入其中。她努力保持著沉靜的姿態。

  在那天整個聚餐過程中,尹南方沒有主動和楊小翼說話,他甚至很少看她,好像她並不存在。。那天,還是夏津博送楊小翼回學校的。在路上,夏津博同她談起將軍:

  「聽說,將軍最近身體不好,經常發脾氣。」

  「他怎麼了?」

  「你不知道?」夏津博淡漠地說。

  「不知道。」

  「將軍身上還留著好幾塊彈片,氣候一變化就要發作,發作起來不近人情。」

  聽了這話,楊小翼的身體突然疼痛起來,好像那些彈片是在她的身體裡。

  「你見過將軍嗎?」她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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