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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九五


  他眼力好,看到突然啟動沖過來的越野車,一切都明白了。

  他陪著山哥親手拆解過兩輛同型號、同配置、同顏色的越野車,實在是太熟悉了,熟悉的想起來就想吐。

  越野車緊挨著轎車前保險杠停下來,雪亮的車燈卻沒有熄滅。

  金東雙眼被閃的白茫茫一片,渾然不知,煞星降臨了。

  保鏢拉開車門跳出去,破口大駡。可他的罵聲只持續了數秒就戛然而止。

  「來了,他來了。」

  「誰來了?」金東顫聲問。雖然,他已經想到了。

  「既然知道,兩位,就請下車吧。今夜月朗星稀,也可說是月黑風高,正是殺人滅口的大好時辰。只是這裡有些不太方便,我們換個地方。兩位都是明白人,不會反對吧。」

  車門被猛地拉開,金東先被拖出去,又一隻手準確地攥住阿唐的衣領,一把將他扯了出去。

  阿唐不是不想反抗,可對方的實力太強大了,他感覺自己在對方手裡就像一個玩具般,沒有絲毫抗拒的資格。

  他看到了一張年輕溫和而充滿難言魅力的面孔,正是那個他時刻提防的「神醫李想」。

  「阿唐先生,您讓我好等啊。不過,還不算太晚。」祝童說著,提起他向路旁黑黢黢的山坳走去。

  曲奇提著已被嚇昏過去了金東,已走出好遠了。

  越野車的燈光熄滅了,很快,兩輛車都開下路肩,隱在一片樹影中。

  鳳凰城通往吉首的公路,恢復了平靜。

  「我不想知道你們做了什麼,也不想為難你們。給你們個選擇的機會,誰能告訴我山哥在哪裡?他可以保留一隻眼睛。右眼!」

  一瓶涼水澆到臉上,金東清醒了,聽到這些話,又被嚇得幾近崩潰。

  他大聲地叫道:「我是被迫的,被迫的!是阿唐,他誘惑了我……不是誘惑,我只是一念之差……是他逼我幹的。我只見過山哥一面,那是在杭州拍外景的時候,山哥來探班……」

  「很好,你的右眼可以留下了。」祝童輕蔑地啐了一口,手掌輕揮,落到他頭頂:「不怨天也不怨地,也不是一念之差。這條鬼道是你自己選的。你可曾想過,那是兩條美麗的生命!還有何木林,他有何辜!我本來給你留有機會,可是你自己不要啊。何木林在上海醫院裡躺了一個多月,這期間,你去上海三次,前後在上海呆了十四天。你如果能抽出哪怕幾個小時到醫院去看望一下他,就不會有今天這樣的見面了。

  金建功先生,你還有一周的時間,可以先去醫院看看何木林,看看他現在什麼狀態,你今後就是那個樣子。區別在於,我會盡所有力量替他治病,高價徵求眼球恢復他的視力,直到他康復為止。而你的病,將無藥可治。當然,你可以選擇起訴我,去警方舉報我。山哥神通廣大,手眼可通天,他一定會支持你的。不管你信不信,我很希望你配合山哥那麼做。你還可以轉告山哥,『山系』或者『小山系』,哪個敢跳出來,我會讓他變成另一個你。我希望你越紅越好,你多活一天,對他們就是個活樣板。你也不是沒有希望,十年,只要你能支撐十年,我如果還在這個世界上的話,自然會幫你恢復健康。你今年正好三十歲,十年之後,你還有得拼。」

  金東昏過去了,祝童又伸出手,按在阿唐頭頂,輕輕摩挲著:「阿唐先生,告訴我,山哥在哪裡?」

  阿唐知道自己沒有倖免的可能,雙眼一閉,什麼也不說。他現在心裡連後悔的念頭都沒有了。祝童不要他們的命,可像阿灰那樣活著,比殺了他還惡毒,簡直是生不如死。

  從阿灰被抓那刻,祝童已經擺下了圈套,目的就是為了把他引出來。千小心萬謹慎,他還是忍不住落了進來。一切都是因為那個山哥,他策劃的狗屁方案簡直是漏洞百出,如果這件事完全交給他來做,有心算無心,祝童根本就沒有報仇的機會。

  怪不得有人說,跟錯老闆是作為一個男人排名第三的悲劇。他一生沒有娶妻生子,與排名第一、第二的悲劇基本無緣。

  「很好,我其實也不想聽你說什麼。道上自有道上的規矩:自家做事自己承當,禍不能涉及妻兒!你既然敢向我老婆和朋友下手,想必什麼都不在乎了。我請金先生給山哥帶了些話,公平起見,請你也帶幾句:告訴山哥,這個世界其實很小,加拿大不是天堂。他說每年會給我個驚喜,我不會去找他。我要做的是,一點一點斬斷他的財路和後路。他信不信並不重要。今天是臘月二十三,家家戶戶都在祭灶,也是各家算年賬的時候。告訴山哥,每年的這一天,他都會發現自己的資產少了一些,有些朋友忽然出事了。直到他乖乖地跑到我面前為止。我要的也不多,一隻眼睛,一條腿。他那條還算健康的腿。」

  聽完這些話,阿唐也昏過去了。

  祝童從阿唐懷裡翻出個手機,編輯一條短信,選擇所有號碼薄裡的號碼,群發了出去。

  臘月二十七這天,陳家客棧裡也在殺雞。

  操刀的當然是一家之主陳老伯,還帶著他的孫子。

  今年春節與往年不同,兒子帶著媳婦孩子臘月二十五就到家了,女兒也來電話說,臘月二十九到家。

  陳大媽歡喜的整天合不攏嘴,兒子女兒已經兩年沒有回來了,作為老人,他們老兩口更稀罕孫子和外孫女。

  陳家客棧早早地掛起客滿的招牌,錢什麼時候都可以掙,不在乎在幾天。

  話又說回來了,陳家客棧現在現在也不缺那幾個小錢。陳家客棧去年生意不錯,很是接待了幾個大客戶,斯內爾先生和安吉拉臨走時都留下了豐厚的小費。

  今天一早,陳大媽的乾女兒與鳳凰學校的大老闆朵花昨天來拜年,走的時候留下了一個厚厚的紅包,裡面足足有五萬塊錢。

  陳大媽說是不要,朵花說,這是陳大伯應得的,是鳳凰基金對鄉老會成員的年終禮金,每個人都有。

  葉兒帶來了一堆禮品盒,又悄悄塞給陳大媽個紅包,裡面是一副龍鳳金手鐲。

  這份禮物陳大媽猶豫好久,卻是收下了,她和陳大伯都知道祝童的身份。這份禮物不在價值,而在與那份心思。她如果不收,葉兒會很不開心的。

  陳大媽更多的是心疼,葉兒這次可是遭罪了。她的左臉頰有塊蠶豆大小的疤痕,左手背還有一塊火柴盒大小的傷疤。雖然帶著棒球帽,紅色羊絨圍巾也一直沒有摘下來,卻能看出那滿頭烏髮已經沒有了。

  她們沒有留在客棧吃飯,陪老兩口聊了半小時就告辭走了,說是這幾天還會再來。

  陳大媽拉住葉兒的手不捨得鬆開,想留她住在客棧裡,至少也吃頓飯。

  葉兒又陪陳大媽說了會兒話,還是走了。

  五、陽關三道(下)

  葉兒和朵花離開陳家客棧,也沒有在古城的窄巷子裡過多停留,直接上虹橋回到天王廟。)

  天王廟的山門剛被清掃過,兩側貼著大紅對聯。

  上聯是:南華峰尖破清虛萬里傲然金闕。

  下聯對:沱江水軟浮féi鴨千百隨波逐流。

  朵花看到「féi鴨千百」四個字就笑了,對葉兒道:「大哥小時候一定偷吃過不少féi鴨啊。」

  葉兒莞爾,沒有答話。葉兒小時候確實吃了很多苦,偷吃féi鴨,想必也是有的。

  天王廟殿門兩側也貼著了對聯,葉兒和朵花進來時,祝童正陪著王向幀欣賞那副對聯。黃海站在偏殿門前向他們招手,蝶姨穿了件荷色風衣,在偏殿內祭拜梁山伯與祝英台。

  「陽關三道通天路,這句有些意思。祝先生,不知這陽關三道都是哪三道?」王向幀問道。

  「陽關三道只是虛指,真要解釋的話,當是天道、地道、鬼道。」祝童與葉兒交換個微笑,答道。

  「天道可通天,地道和鬼道如何登天?」王向幀又問。

  「地道乃人道,做一時的好人容易,時時處處一輩子做好人卻很難,他們自然會有好報。上天為了扶善抑惡,對地道的要求不是太苛刻,只要能在關鍵時刻作出人所不能之事,拯救眾生,弘揚正氣,也有登天的可能。」

  「哦,那是一條什麼路?」

  「王先生,聽說您馬上要去江浙任職了,也算踏上了一條登天之路。您知道,上海有座城隍廟,廟裡的三位城隍爺,可都是凡人啊。」

  王向幀聽完默然片刻,笑道:「祝先生的話人深省,人深省啊。」

  上海城隍廟裡的三位城隍分別是東漢名將霍光,明初孝子秦裕伯、清末江南提督陳化成,確是三位凡人,卻都有不凡之處。

  「祝先生,再給向幀解個字,如何?」

  「王先生客氣了,當不得先生。我是後輩,叫我名字就行了。說文解字乃小道,王先生既然有興趣,請賜字。」

  王向幀抬頭仰望南華山,過了一會兒,緩緩收回目光落到祝童身上,若有所思地看著他的眼睛深處徐徐道:「就以王某的本性,王字吧。先生費心了。」

  「王……」祝童訝然,王向幀怎麼會拿出這個字來讓他開解?莫非……

  祝童盯著王向幀仔細看了又看,隨即閉目沉思,好久才睜開眼,笑道:「王者,尊也,氣勢弘然,洛書中第九尊位。現在是上午已時,又稱為隅中,蒸蒸日上之時。今日晴空如碧,萬里無雲,乃難得的好天氣。日昳為台,隅中日出,闕不在弟。王先生,仔細算來,我們從相識至今,見面的次數也是九次。這也是個吉數,也是至陽之數。您乃仕途中人,今生有望問鼎,或可為九王。只是,距離九五之尊還有差距。古往今來,王姓之人少有得天下者。即使一時竊得大鼎亦不長久。所缺皆為人望。九五之尊,五乃承上啟下中正平和之數。王字本體,微瑕做yù,頭頂少人不成全,設法出頭才做主;本為輔佐之才。先生交遊廣闊,氣派性情都屬上佳之選。您有貴人相助,如能在『人望』二字上有所作為,也不是沒有可能。」

  「說得好,說得好。」王向幀笑笑,看上去沒怎麼當真,心裡卻頗為自喜。

  九王已經相當了不起了,是進政治局了。

  可仔細一想,祝童說了半天,除了那「人望」二字皆是虛話,心裡有自黯然。

  他此次輕車便服來鳳凰城,一是來化解雙方之間的芥蒂,二是想作最後的努力,看能否將祝童招募到自己身邊。向華易現在已經確定離開了,他身邊少一位信得過的、能審時度勢的理財之人。

  他身邊有學識有歷練由本事的金融專業人才也不少,可重點在信得過三個字。那個人,必須具有在關鍵時刻能獨斷朝綱、扭轉乾坤的能力與氣魄,這可就相當難找了。在他看來,祝童就具備那樣的潛質,培養幾年,必能成為他的左右手。

  祝童剛才那番話已然說的很明白了。他們從相識到現在見了幾次,王向幀已經記不清了。可他說出了「九」,就表明今後見面的機會將相當稀少。

  這也怨不得別人,如果說以前有希望的話,如今也不可能了。他對向華易有些無情,祝童必是看在眼裡,心也就冷了。

  可那是有緣由的,並且,他只能把那個緣由藏在心裡,永遠。

  「從王字,還能看出點跡象,王先生最近的身體……不過沒什麼大不了的,微恙而已。抽時間做個檢查,或者,能屈尊去望海醫院,找邢老先生開幾副藥,就沒什麼問題了。」

  「謝謝先,我一定會去的。」王向幀心裡微喜,邢老先生是誰他不知道。可祝童這個姿態表明,他們之間有望保持相當程度的友誼。也就是說,真到關鍵的時候,祝童可能出手相助。

  「有件事要麻煩王先生。」祝童又道。

  「說吧。」

  「是張總隊的時。他的事業一帆風順,個人問題,當領導的也要關心一下。我有個朋友,叫尹石麗,如果王先生能把她介紹給張總隊……」

  祝童也是無奈,張偉與尹石麗之間勾搭的一天比一天頻繁,為了兩人能相聚,尹石麗在西京開設一家道德館。有張偉關照,生意當然不錯。可西京坊間出現了兩人一些流言蜚語了。

  尹石麗很是生氣,抬腳離開西京,兩個月沒跟張偉見面。

  張偉一著急,跑來向祝童求助,前天剛離開。

  可尹石麗說,不結婚,再也不會見張偉了。

  張偉也想和她結婚,只是心裡有些顧慮。

  祝童問他,如果能請個夠分量的證婚人,還有沒有顧慮?

  王向幀應該也知道張偉的事,沒怎麼考慮就答應了。只是提出一個要求,兩人結婚後,尹石麗需要離開商場,至少在大面上不能與江湖道和商界有什麼關係。

  他此去江浙履新,也確實考慮過把張偉帶過去。黃海到底還年輕,兩人又有那樣的關係。張偉能替他掌管十分關鍵的公安系統,本身也是個有能力、信得過的人才。

  這樣的好事,還能拉近兩人之間的距離,何樂而不為?

  唯一遺憾的是,這個要求是祝童提出來的。如果自己早安排人去做工作,豈不是更好?

  「聽說,你對整個山系宣戰了?」王向幀忽然道。

  「山系?現在還有山系嗎?」祝童嘴角露出一絲笑紋;「牆倒眾人推,樹倒猢猻散。這是官場商場上每天都在被各色各樣人等反復驗證的人性至理。可惜,有些人就是不願意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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