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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九〇


  朵花闖進來說,陳大伯已經準備好飯菜了,讓他們快些回去吃飯。

  「合適嗎?」王向幀有點猶豫。

  「陳阿伯兩口子人很好,他們把葉兒當成親女兒。」祝童說。

  「是啊是啊,去吧。陳老伯幫了鳳凰基金很多忙,柳總準備正是聘請他當顧問。他準備了好多好吃的,一大盆血耙鴨。放心吧,這裡不是上海,他們不知道你是誰。」朵花拉著王向幀的手臂撒嬌,大有不達目的不鬆手的架勢。

  祝童與王向幀相視一笑,相伴走出偏殿,王向幀還細心的關上殿門。

  九、崢嶸(下)

  出山門時,洛迦哥仁跑過來送行。

  祝童指著偏殿說:「天王廟要如何折騰隨你,不許動那間偏殿裡的任何東西。否則的話,後果自知。」

  洛迦哥仁念聲佛,沒說什麼,他確實沒準備動那間偏殿。

  為了溝通方便,天王廟後院正在進行大規模的基建,要修起一座具有鷹佛風格的貴賓樓,用以接待那些身份尊貴的信徒。

  說來,天王廟屬於限制施工的文物,改造工程並沒有得到地方政府的批准,卻也沒有受到阻止。

  地方政府的底線是天王廟的主體建築不能被改變或損壞,最主要的就是兩座偏殿。

  客棧門前的紅燈籠已然點亮,飯桌就在堂屋裡,門開著,不斷有本地居民或遊客從門外走過。

  酒菜都出自陳阿伯之手,不外是酸豆角炒臘肉、韭菜雞蛋等鳳凰家常菜,主菜是一大盆血耙鴨。

  陳大伯老兩口並不知道王向幀的身份,只知道他是朵花的父親。

  鳳凰基金會最近在鳳凰附近很是做了些善事,近期正準備在鳳凰城設立辦事處,並邀請陳阿伯做專案負責人。

  飯間,陳阿伯連誇王向幀好福氣,有個如此漂亮、有出息又有愛心的乖女兒。

  王向幀笑眯眯的看著自己的女兒,不再克制自己,喝起酒來顯得很豪爽。

  倒是祝童有點擔心,生怕王向幀喝醉了。

  很快他就發現自己的擔心毫無必要,王向幀的酒量比想像的要厲害。

  土家燒酒度數頗高,王向幀一連喝下三碗,臉色已然平靜,舉止如常。

  他很真誠的說,如果自己老了能像兩位老人這般在風景如畫的鳳凰城開家小客棧,既頤養天年,又享受了風景,才是真正的有福。

  曲奇第一次見識如何高級別的官員,開始還有點放不開,三杯酒過後就顯出質樸本色。這個晚上,陳阿伯醉了,陳大媽也喝了幾杯,臉上紅撲撲的就像那盆香濃的血耙鴨。

  王向幀一時興起,拉著曲奇劃拳,當然是輸多贏少。朵花愛惜父親的身體,替他喝了幾杯。

  葉兒基本上滴酒未沾,祝童也只喝了開始的三杯。

  喝到這會兒,彼此心裡的防備與計較都變淡了。

  王向幀與陳阿伯忽然開始懷舊,他說自己年輕時曾在這裡當過兵,駐地就在鳳凰城外不遠的另一座山上。陳阿伯說自己也當過兵,只不過是在廣西。他掀起褲腿指著一道傷疤說,這是在那場對越自衛反擊戰中留下的。

  王向幀翹起手指誇陳阿伯是英雄,說上過戰場的都是英雄,舉起酒杯敬了陳阿伯三杯。

  陳阿伯很高興的喝了,接著問王向幀在這裡當兵時的事。王向幀沒有回避這個話題,拉著陳阿伯問戰場上的事。

  於是,酒席上就變成了陳阿伯的講戰鬥故事,大家都在聽。

  陳大媽大約聽過無數次了,試圖打斷老伴的話。可是王向幀不願意,祝童看出來,他有點醉了。

  說著戰場上的事,陳阿伯忽然又扯到了現在的事。他對現實並沒有多少不滿,但是對社會風氣和一些政府官員的做派看不慣。

  王向幀說那些都是暫時的,陳阿伯同意,只是歎息,怕是苦了孩子們。

  陳大媽說,如果包青天還在就好了,祭起狗頭鍘、虎頭鍘什麼的,砍幾個就好了。

  朵花說現在是講法律的,不能隨便砍頭。

  接下來,陳阿伯老兩口齊誇朵花是個好姑娘,說鳳凰仙子為湘西的孩子們做了很多事,比政府做的要好。

  祝童說,只怕鳳凰基金會很快就會變成歷史,或者改個名字。

  陳大媽好奇的問為什麼,王向幀的臉色就變得有點不自然。

  朵花不清楚王向幀退下後會發生什麼,祝童當然也不好說太明白。

  陳阿伯看出點什麼,馬上轉換話題說起自己的腿上的傷疤。他說年輕時這處傷還沒什麼,近幾年就開始酸疼,醫生說是風濕,很不好治療。可是現在已經完全好了,多虧了「神醫李想」,正是他治好了這條腿。

  祝童給陳阿伯治腿時見過這條傷疤,當時並沒在意,如今心裡對這個老人肅然起敬;那裡,曾經有一塊彈片。

  從開始到結束陳阿伯老兩口都沒問起過王向幀的夫人,朵花身上具有濃重的湘西色彩,而王向幀明顯是個生活條件良好的都市中人。

  酒罷散席,已是晚上十點多。

  王向幀在新城開的有房間,被半醉的陳阿伯一勸,也就順勢表示今晚住在陳家客棧。他拿出手機打了個電話,讓秘書小於準備車輛安排行程,明天一早返回上海。

  放下電話,王向幀意味深長的看著祝童,說:「朵花就交給你,一定替我照顧好她。」

  祝童愣了片刻,接著就是恍然:王向幀要反擊了,自己沒有勸動他,反倒是與陳阿伯喝了場酣暢淋漓的土家燒酒後,王向幀忽然想開了。

  祝童忽然感覺肩膀上多了很多東西,王向幀對回到上海的後局面會如何發展並不太看好,他的話有托孤的味道。

  接下來的時間就不太妙了,也許是為了在葉兒心裡豎立祝童的光輝形象,王向幀和陳阿伯坐在堂屋里拉閒話,話題竟然是誇讚李醫生。

  什麼醫術高明,富有愛心,年輕有為,前程遠大……諸如此類的。祝童在一邊聽得臉紅心跳,葉兒卻還是那副樣子,看也不看祝童半眼,大部分時間都在對著那盆血耙鴨出神。

  最後,王向幀看效果有限,開始誇讚客棧堂屋裡中堂的書法大氣俊秀;那幅字是過年是祝童寫的。

  陳阿伯拉開架勢,拿出文房四寶,與王向幀交流起書法藝術。可是,他們很快就發現,倆人寫的最好竟然都是一個字,祝童傳授的祝門術字:氣。

  王向幀忽然叫過葉兒,說:「小蘇的書法相當不錯,讓她寫寫。」

  陳阿伯把毛筆遞過去,不放心說:「葉兒喜歡畫畫,書法很吃功夫的。」

  葉兒好像也沒有信心,但她握住毛筆的瞬間,整個人忽然變得極其安靜,但是誰都看得出,安靜下面有一種力量在凝聚。

  祝童心裡一動,暗罵自己糊塗:他怎麼就沒想到呢,葉兒修煉蓬麻功就是從這個「氣」字開始,最能喚起她那段記憶的應該就是它了。即使她心裡不為所動,至少能引動蓬麻功。只要進入蓬麻境界,他就能接近她心靈最隱秘的所在。

  葉兒嘴角綻出一抹淺笑,輕舞皓腕一揮而就,宣紙上出現了一個靈秀飄逸的「氣」字。

  王向幀和陳阿伯都是識貨的,他們被這個字深深的吸引,一時都沒說話。

  葉兒也呆呆的看著宣紙上的字,似乎不相信這個字出自是自己寫的。

  祝童走上前從葉兒手裡接過毛筆,微一凝神,尋到與葉兒相同的節奏,卻以極其緩慢的速度在同一張宣紙上寫下一個同樣的「氣」字。

  葉兒看呆了,兩個「氣」字是如此的相像,就如印出來的一樣,即使讓她再寫一遍也寫不出完全一樣的兩個字。看細部,無論從起筆、承轉、到收筆幾乎相同,連下筆的力道都毫無分別。

  寫字時,她能感覺到自己身體的異樣,那是一種熟悉而陌生的狀態,一種有力量的狀態。剛才,祝童在寫字時,她又一次感覺到了那種狀態。

  可惡的是,她竟然不由自主的沉浸進去,祝童借著寫字的機會迷惑了她,觸摸到她的心靈深處。那種感覺很奇妙,他似乎引領著她的心靈努力推開一扇緊閉的門,如果不是葉兒對這個「殺人犯」有極其頑強的抗拒的話,那扇門已經全部開啟了。

  「好!」王向幀先醒來,撫掌贊道:「蘇小姐是李先生手把手教出來的,比我們這兩個老頭子可高明多了。」

  陳阿伯接道:「你還不老,還能進步。葉兒更是前途無量啊。人說下筆如有神,我們兩個的字與他們比起來,都少了點『神』。」

  宣紙上忽然落下一點水珠,接著是第二點、第三點。

  葉兒哭了,她捂著臉跑回房間,緊緊關上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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