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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


  八、靈

  每個城市都有各自的特質,就如人們對於活躍在舞臺上的時裝模特,除了在三圍數字方面提出苛刻要求外,還要求她們同時展現出一定的藝術氣質。

  說到氣質,那可是任何高級服裝與貴重珠寶都無法堆砌的空靈之物,而鳳凰小城只有在入夜後,在燈光朦朧的沱江的低吟淺唱中,才向陌生的旅人顯示出其厚重之處。

  「鳳凰之美,最在沱江裡順流搖曳的河燈,是要在清淡的燭光下細品的。那是任何畫筆也描繪不出的情境,河邊酒吧裡的喧囂,也打擾不到她獨有的這份幽雅。」

  葉兒經歷過一番折騰剛從床上爬起來,就對祝童說出這一段喝醉樣的話語;前提是:冒牌醫生在與梅小姐的交談中,透露出對小城商業氣氛過濃的詬病。

  黃海走進來,加帶著毛筆、墨汁和一疊毛紙,手裡的小碟是用來沾筆的。筆墨是在街上買的,碟子是找店老闆要的。

  這是一家普通的家庭旅館,坐落在沱江邊上,高低三層六個房間,他們住的是與上次一樣,在二樓的相臨兩個房間。

  老闆很和善的兩個老年人,都是本地老戶,也許與湘西風水有關,個子不高,很實在。

  一小時前,幾個人剛進門,熱情的店主、一對福像的老夫婦就認出葉兒與黃海;祝童看到,門廳裡掛著的那幅油畫,八成就是葉兒的手筆。

  葉兒拿出老人寫的黃紙,在小桌上鋪開,靈字展現在眾人面前。

  葉兒仔細看著筆劃,捏起毛筆遲遲不知如何下筆。其實在她內心裡,對這樣神秘的東西還是不相信的。受過現代教育的她,怎麼會相信只寫字就能治病?

  祝童也在審視這個「靈」字,在他眼裡,這個字代表的是內斂與空靈;老人寫字時,他看明白了其中每一筆的其始,也知道每一筆蘊涵的心法。祝童在考慮,怎麼把這些玄妙的東西說出來,他還在想,這個字對葉兒的病究竟有多少用處。

  葉兒抓起毛筆,端正的寫出個靈字。

  「梅小姐,你看這個字寫得如何?」祝童看葉兒提筆的架勢就知道,她沒正經練過毛筆字。

  「不錯。」梅蘭亭笑盈盈誇一句,「蘇小姐悟性不錯。」梅蘭亭的後一句才說出實話,葉兒的字沒一點勁力,浮誇誇的。

  祝童看葉兒羞紅了臉,端起臉從她手裡接過毛筆。

  「寫這個字時,要靜心凝思,每寫一筆若力從心生,肆外閎中。不要在意好不好看。老先生以一股剛直正氣寫的這個字,你要學是字魂;蘇小姐,開始寫的時候不必在意字寫得好不好看,重要的是保持內外氣息的連貫,不能閉氣。瞧,靈字以這一橫為開始,代表著你身體內的正氣,後面的每一筆都為扶植、培育它……」

  說著,祝童也寫完這個「靈」字,駐筆到最後一點時,心頭震動,轉頭看一眼黃海和梅蘭亭。

  這一刻,祝童有股衝動,要回到那個小鎮上去,去再見一下那個神秘的老者,他一定以這個「靈」字隱藏了自己的實力,那應該是個十分高明的祝門前輩。

  祝童寫完這個「靈」字後,身邊三個人的狀態竟奇妙的展示在他的感知裡,他發現,梅蘭亭梅小姐的內息沉凝,那是從小打就的扎實基礎,卻是正宗道家心法。

  「不錯。」梅蘭亭又一次評價道,「李醫生如果不做醫生,一定能成為書法大家。蘇小姐,你是有福的,如果能跟李醫生寫好這個字,你這輩子就不用起醫院了。」

  葉兒又寫一遍,還是不得要領;祝童走到她身後,伸手握住葉兒的手,帶動她以意運筆。

  字寫完了,兩人相視一笑,祝童身上透出大汗,葉兒的臉更紅了。

  神秘的「靈「字,把他們的心神聯繫到一處,祝童能感覺到葉兒身體內的蠱蟲被壓縮,葉兒也能感受到祝童肩頭的傷口的紅腫在消退。

  祝童還注意到,漂浮在葉兒眉眼間的豔光也收斂了,原本屬於她的清靈秀美之氣,再次佔據上風。

  葉兒在這裡混的不錯,外面已黑透,葉兒剛收拾好,胖胖的店主來請。

  門廳裡擺著一桌豐盛的飯菜,女主人袖手笑著站在旁邊招呼:「前兩天還在念叨蘇姑娘,我們開店這麼多年,你是最漂亮的一個客人了,難得還每天陪我們兩口說話;老陳也好高興的,跑去買了河蝦和鴨子,還有血粑,讓我做血粑鴨,說是要好好招待你。」

  葉兒不好意思,笑著拉黃海坐下;祝童與梅蘭亭也被勸著坐下,葉兒低聲說,客氣會讓主人不高興的。

  梅蘭亭爬在葉兒耳邊說句什麼,兩個女孩快樂的笑起來。中間那一盆,連湯帶水的飄著層紅油,就是鳳凰名吃血粑鴨了。看到它,不吃也感覺溫暖。

  湘西的冬季是寒冷的,卻沒象北方那樣有燒暖氣的習慣,取暖的方式是每家必備的火盆,燒炭,吃飯時就擺在飯桌下。

  陳老闆拿出三個酒杯:「喝兩杯,今天高興,老太婆沒意見吧?」陳阿婆撇著嘴沒說話。

  六個人都坐上飯桌,吃著熱騰騰的血粑鴨和炒蠟肉,喝著本地作坊酒,祝童也有些喜歡這裡的氛圍了。

  外面傳來悠揚的胡琴聲,葉兒問:「他還是每天拉琴。」

  陳阿婆點點頭:「雨停了,他是一定要拉琴的。」

  祝童這才發現,外面的石板街上真的沒了雨聲。

  吃完飯,葉兒就叫著要去放河燈,陳阿婆還囑咐一句:「小心些,落過雨的地方滑,掉江裡凍出病來就煞風景了。」很親切也很隨意,就是對自己的女兒一樣。

  走在古城幽靜的石板路上,祝童有些理解葉兒的感覺了,

  轉橋洞,過小巷,剛出北門就看到滿河的燈火在江水中飄蕩,那就是河燈了。

  沱江兩岸安靜而熱烈,臨江的吊腳樓懸起紅燈籠,一串串一排排映在江面上,絢麗的光芒,氤氳的光暈,把沱江裝飾成美麗的新娘。

  葉兒與梅蘭亭呼叫著跑到江邊,幾個孩子坐在石階上,各自守著竹籃,裡面滿是輕巧的花瓣,紙做的,中間是枚小蠟燭。沒客人的時候,他們也會間或放幾盞,一來拉攏生意,也為沱江添些風景。

  兩個女孩一人捧一把,叫過祝童與黃海,卻是要他們身上的火機。

  祝童眼看著葉兒與梅蘭亭蹦到江中的跳岩上,一盞盞燈火就從她們身邊起程。

  風把順河而下的燈兒吹得巍巍顫顫的,忽明忽暗的閃著,宛如星星掉到了沱江裡。

  「那邊有個酒吧,我們去坐著等她們;葉兒放燈是有講究的,每次九十九盞,要好久的。」黃海拉著祝童跨過一朵朵跳岩,到沱江對岸的酒吧裡;人不多,他們在臨窗的位置坐下,從這裡能看到在下面放燈的葉兒與梅蘭亭,還能聽到她們的嬉笑聲。

  服務生送上一打啤酒後回到吧臺上與和小姑娘細聲說話,黃海拿起一瓶揚頭喝下,推開竹窗看著江中的葉兒。

  今天一整天黃海都很沉默,剛才喝了些米酒後,似乎開朗些,這時又沉默了。

  祝童能感覺到他要說些什麼,事實上,祝童已經讓黃海明白:自己知道昨天晚上那個叫朵花的女孩進入過他的房間。

  兩瓶酒金百威喝完,黃海把頭轉過來,掏出煙。

  服務生走過來替兩人點上,還丟到桌上和簡易火機。看來,作為這裡的服務生,他明白發生在兩個男人身上的事,酒吧緊臨跳岩,是放河燈最好的位置。

  「李醫生,謝謝你。」黃海幾口把那支煙抽下一半去,沒頭沒腦的說一句。

  祝童沒說話,對於黃海這樣的不是對手的對手,他如今握有絕對的底牌,如今沉默是最好的姿態。

  「六年前,我是我們學校的霸王;」黃海開始說話了,卻不是祝童想的那樣,說起了過去的事情。

  「打架、泡妞,我甚至還去偷錢包,不是為了錢,是為體會那種刺激。如果按照校規,我早就應該被開除了,校長是看著我爸爸的面子才容忍了我。

  「就在那一年,葉兒從蘇州轉學到我們學校,她就坐在我旁邊,我……,看到葉兒以前,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活著;但是你能理解嗎?就是因為她,我開始改變了。開始的三個月,葉兒甚至沒和我說過一句話,以前我最討厭去學校上課,因為她的出現,我再沒逃過一次課。連媽媽都奇怪,以為我忽然開竅學好了,李醫生,你有過那種感覺嗎?」

  祝童打開瓶啤酒遞給他,依舊沒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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