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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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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有時想,也許她長大了會比自己活得好,只要她好好培養她,只要有機會能帶著她遠走高飛……真的,她不是沒有想過,她什麼都想過,尤其是遠走高飛……反正、反正……不過,能飛到哪兒去呢?哦,哦,死!她的眼淚再難以抹去:還是讓她跟著自己死了算了!可她才五歲,正像曉音留戀人生一樣,她才叫不知人生真滋味呢!可跟你活著,你能給她帶來什麼呢?正如他那混帳父親所說: 一隻破鞋,一個爛貨、真正的爛貨,她母親是一個真正的爛貨……爛貨……爛貨…… 她越發哽咽的不行,對,還是去死!一個人去死,留了她聽天由命。也許,你的死將會為她的成長換取一個沒有污點的母系貞節史,可怎樣才能令她、令世人忘卻自己的現在呢? 葛曉音這時卻在想著怎樣安頓白蓮,到底是照黃敏說的先去吃飯?還是送她回她娘家呢? 就去她娘家!可她這個總哭哭啼啼要死要活的女兒還不得把未痊癒的老太太重新嚇個半死。她搖搖頭。 回她家?可她丈夫華長萬的罵聲一定又會像連珠炮似的滾來滾去…… 罷、罷、罷!還是回自己宿舍!但這主意還未說出口,黃敏已經將車啟動,一是小學生的長隊進入了尾聲,二是他最怕女人哭,想儘早離開她們。 說真格的,要不是同曉音談事,黃敏決不會重返醫院……他不喜歡無緣無故被別人帶進煩惱之中,他喜歡任何事都能簡單些,即使彌補情感世界的空檔,他也不喜歡複雜。他寧願找些簡單的、豔俗的歌女,那怕花點錢。那樣多好,利利索索,一時半刻,來就來了,完就完了。無非把心中的塊壘瓦解、釋放,然後再填補些新的、新鮮的塊壘,然後再去瓦解、稀釋!就如手中和腳下這靈活機動、回環往復的方向盤與刹閘,該轉就轉、需停就停…… 「去哪裡?想吃什麼?」黃敏問道。 「去哪裡?」儘管葛曉音想著要回自己宿舍,可還是用探詢的目光看一眼淚眼婆娑的白蓮。白蓮卻好像沒聽著,不明白。葛曉音就果斷地說:「回我宿舍!」 「不!不!」白蓮突然在哭泣中大聲疾呼:「我要回家!」 葛曉音就大眼瞪小眼地望著她。好像在說:「你瘋了!瘋了,在這樣的時刻!」但她沒說,她不知白蓮的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白蓮卻不看她的眼神,她說:「讓我回家。」然後,擦一把眼淚和鼻涕,把臉向車窗外別去! 「那行!」葛曉音見她執意要回,又感覺不會有什麼尋死覓活的事兒出現,就同意了!她猜想白蓮大概是想她的小不點兒了……可與此同時,她也在為她犯愁。如果她那個混帳式的丈夫真的追問她這兩夜哪裡去了?她該如何回答?不過,她又想,她既然敢回,就一定想好了對策! 這樣,黃敏真就把車開到了獅子街獅子巷白蓮家那座老舊、殘損、已經被城建部門劃作危樓、且未走近就感到憋氣、壓抑的宿舍大門口。 十四 白蓮的家與她母親家同在獅子巷,而且近在咫尺。她母親居住的獨院本屬一個小畫家所有,但小畫家天性好動,就讓老太太享用了!不過,啥事也沒那麼簡單,白蓮的母親倒是舒服了,可白蓮卻為這事吃了華長萬的拳頭,就因為白蓮與這家房子的主人一同跟著藝校的老師外出寫生! 儘管她與小畫家什麼事沒發生,但華長萬說:「打她不算殘酷,罵她不是欺淩,辱她更是為了提醒……一切都是為她好,免得白蓮好了傷疤忘了疼!」尤其揚言:「一旦小畫家有什麼圖謀,到時候連他也一塊打!」直嚇得小畫家把鑰匙丟給老師後,背起畫夾拍拍屁股一溜煙雲遊了……雲遊本是小畫家與生俱來的夢,而且他也不想給白蓮再惹什麼麻煩。在小畫家的眼裡,白蓮的美麗就像聖母瑪利亞,而苦難也像流落民間的聖母,她的溫柔忍讓善良,在他的那些美院女生的身上幾乎看不到。對於他來說,她是個另類,幾乎像母親一樣慈愛,雖然,她大不了他多少。可是,她竟然有那樣一個丈夫,在他親眼目睹了華長萬對白蓮的一頓毒打後,他幾乎驚呆了,他不相信這是真的。他感到自己從前對白蓮學生氣十足的精神上的導引是多麼的蒼白。辣手摧花,他想到了這個詞兒,經過心肝俱裂一夜無眠之後,他不辭而別。從此,白蓮就經常收到母親轉交的來自全國各地的名信片,廣州的花,雲南的雨,沙漠的滾燙,冰窟的清涼,上面附著有節制的問候。 白蓮與葛曉音走下車,停在一扇高聳、緊閉、漆黑的門前。門扇上重迭著一個狗洞般、讓白蓮鑽進鑽出已經鑽了七八年的小門。她們就從這小門兒低頭彎腰地走進去,越過外表骯髒、內裡卻殘留著外貿公司曾經輝煌與顯赫的痕跡。白蓮的家還在裡面。 白蓮取出鑰匙把門打開了。和她預想的相差無幾: 一撥人圍坐在客廳裡搓麻將,緊挨指示燈的VCD一閃一閃,另一撥人橫七豎八地躺臥在她的床上,蚊帳半掀著,梁、祝的小提琴協奏曲疲憊地飄蕩著。 華長萬猛地一驚,他倒不是怕白蓮,他是怕員警。員警,一想到這兩字,他捏在手裡的牌懸在半空,竟不知往哪兒擱。等他看清邁進門檻的是白蓮時,才不輕不重地罵了句: 「他媽的,老子還以為是老公家呢,你這是去哪了?我還以為你死了呢?接著玩接著玩。」 白蓮沒吱聲,連腫脹的眼皮也沒往起抬,華長萬有點驚訝,因為結婚以來她很少有這種神情。輕蔑,徹頭徹尾的輕蔑。礙于他的朋友們在場,他真的有點想要發火。 這時,葛曉音走了進來。華長萬收縮的表情立即有點放鬆,多者是因了葛曉音的氣質、容貌和在他心中的印象。 「葛姐來了,快請坐。」 葛曉音笑笑,望著華長萬說:「好啊你,長萬!」 華長萬靦腆而理虧的表情有點粗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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