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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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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她哈哧哈哧、上氣不接下氣地跋涉著沖到市委門口時,她又不由地倒退了幾步。因為那群攢動在市委門口的下崗工人,遠遠就如馱蛋的螞蟻般映入了她的眼簾,他們呼叫、墊腳、包圍著什麼人,叫喊著什麼。 誰呢?佐市長?黃敏?到底是誰?葛曉音探究著。接著就分開人群,擠進去!她看見了,一眼就看見了,圍在人群中的正是黃敏!黃敏在對他們講著什麼,人們聽著黃敏的話,始終不回頭、不回頭!攔著她,像一堵牆,橫越在她與他之間!她就在堵著她的人後面歇斯底里地一邊嘶叫:「人要死了,遭人命了,黃敏、黃敏,快、快,你們圍他幹什麼?想圍以後再說,解決問題找市長,市長,你們知道不?市長、市長、新市長也解決不了問題,找舊市長、找廠長,一層一層找,不解決問題不甘休!」一邊又「快、快、快、黃敏、人要死了、快、快、快……」地高叫! 黃敏聽到聲音,撥開人群走近葛曉音:「誰死了?」葛曉音沒回答,只一個勁兒:「人要死了、死了……」地叫著拉他走,人群便下意識地重往寬裡閃閃道,他們就火燒眉毛似的往外走,但黃敏一邊被她拉著走,一邊又回頭高喊:「大家先回去吧,別急、別急,明天我再幫大夥想辦法……」 這時候,雪停了,地面上的風加大了力度,雪的反光將冰冷而暗黑的夜點亮,樹枝依然「哢嚓哢嚓」地斷裂著,黃敏的衣襟像空中的鳥翅,在不停地扇動,葛曉音的長風衣像鼓蕩飄飛的風箏…… 十二 和葛曉音把白蓮母女送進醫院,黃敏便回家了。剛才在大門口仗義執言為那些工人們出主意,使他想起來就暗自得意。你葛曉樂不是認為我只會鑽錢眼嗎?你葛曉音不是看不起我嗎?可我在為下崗工人出主意,想辦法。你們能嗎?你們有能力讓那些工人那麼聽你們的話嗎? 可令他想不到的是,第二天事情卻完全變了樣,工人們的事,很快擺平了!不是黃敏本人,而是佐市長。佐市長給鋁廠撥去十萬元。工人階級就這樣低標準寬要求,只要肚子不餓,什麼事都好解決! 佐市長為啥夜裡不出來?這不明擺著嘛,早就成竹在胸了。尤其,半夜三更、冷天雪地,工人們遲早得回去,生命只有一次,誰不清楚、誰不珍愛呢?所以人家沉得住氣!不像年青人,不像你黃敏,虛張聲勢,倒好像自己是解決問題的行家理手,實際卻不過是瞎子點燈,白耗油…… 黃敏走後,葛曉音便在醫院裡當了白蓮母女的陪侍。她已經在醫院守護了她們娘兒倆整整一夜。白蓮母親倒沒事,無非是被驚、受冷、與過分為女兒擔憂而一會兒發冷發熱、一會兒又一把鼻涕一把淚。但白蓮就危險,她體力虛弱不說,渾身高燒不下、主要是外傷加內傷。雖然,一入院就輸氧氣、打點滴,但直到第二天上午才蘇醒過來。 「白蓮醒來了!」葛曉音高興地叫著:「白蓮,白蓮!」可白蓮不應,只有兩行滾流的淚珠,從她睜開又閉緊的眼角流出來。 白蓮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此時,她心中悲哀而無奈,她想起金洞寺內的獅神,她的靈神。談戀愛時就因為有了它、有了它無比強大的力量,她才敢與唐林偷偷跪拜……可誰知,到後來,它卻比她還軟弱無力。 本來,在唐林千里迢迢回他家去告訴他娘,他與她已經再也不能分開時,她就越發地信任它、感謝它。為了把這樣一個心願表達,她幾乎天天去,去給它磕頭、去與它訴說……尤其是後來,唐林一去不歸,她就在那裡一呆好久……她能去哪兒呢?她能跟誰去訴說呢?只有它才是她的依託和解救她心急如焚的靈丹妙藥……她甚至,不,是有時,她甚至就把它當做了她的戀人唐林。她摟抱它,撫摸它,與它無話不談,隨後又靠著它的脊背、舉眼望著淒迷而慘白的冷月,默默地流淚哭泣……這樣的日子也不好捱,但總過得去,總還有些個盼頭和指望,只覺它會幫著自己實現那個美麗的夢想。因為它是神,靈神,世上還有比神更大的力量嗎?然而,讓她萬萬沒想到的是:突然有那麼一天,大雨瓢潑、電閃雷鳴,它就突然地給予她致命的一擊——神,獅神的頭顱、頭顱不在了,不知何時被齊茬茬鈍擊!她正好鬼使神差地又去了,她就一陣昏暈,並非只是什麼不祥的預感襲上心頭,而是,那失掉的頭顱仿佛就是唐林的腦袋,或者是她自己的也未必不是。她就撲上去,也不怕硌著碰著,只一勁兒撲上去哇啦哇啦地大哭不止…… 這次,唐林會不會真的像上次一樣一去不歸呢?他要是一去不歸,白蓮這次可真是活不下去了。 白蓮哪裡知道,她一出派出所樓門,看見的那個黑影就是唐林,也不知道唐林在為她的事找過佐市長,佐市長打了電話,他又在葛曉音那裡確信白蓮雖被樹枝紮傷,但不捱事,才一心撲在倪總交給自己的任務上。他口頭對佐國棟談了倪總的投資設想,因為他的包被小偷偷去,投資焦化廠的資料都丟了,他只好辭別佐國棟回省城再取資料附件。他並不是不顧白蓮,他還得速去速回,如果白蓮知道這些,她或許就不會如此痛苦了。 不知道這些,所以,無論葛曉音怎樣勸說,她都聽不進去,心事重重,暗自飲泣。 白蓮母親反而安靜了,她相信她的女兒不會因此再尋短見了。一個女人,哭一哭算什麼呢?這比十幾年前,把她從寺院裡沒了腦袋的獅神面前拉回來時的情形要好多了。那情景多駭人啊,身體一動不動、眼睛一眨不眨、嘴巴一聲不響、活似神經病患者似的。於是,她和曉音打個告別的手勢,離開了醫院。 十三 黃敏是第三天下午重返醫院的,他在家狠狠睡了一天一夜,又在公司處理了一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才開車前來…… 他進來時,白蓮仍沉浸在自己淫雨一樣的痛苦裡。這次遭遇,對於她,不是致命傷,也是待死的絕症,你叫她怎樣面對、怎樣掙扎著延續生命,怎樣承受一次次的打擊和預防這看不清、摸不著、冷不丁間的突襲。就如十九歲那年,她本不想戀愛,可那個溜走的傢伙卻突然闖進了她的心房,誘使她失貞,誘使她懷孕,強迫她墮胎……不是她誹謗、誣衊他,他就是利用她純真、利用她情竇初開、利用她真心愛她,利用兩句他永遠是她的、他遲早會娶她的空話……一而再、再而三地說了不算、算了不說地將她棄而不顧…… 這本就夠白蓮痛苦了,可那個令她發愁和害怕回去的家又跳進了她的腦海。 家。家也是那麼可怕啊!白蓮一想起自己那個家與丈夫,淚水就濕潤了雙頰。 當年,若不是華長萬的父親把白蓮的哥哥從小鎮調到城裡工作,把她母親從那個半山腰中曾經戰車轔轔、蹄痕深深的古道旁挪移到城裡落了戶,心性高傲、品學兼優的白蓮,怎麼會委屈求全地嫁給他這個姓華的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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