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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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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蓮沒有死,圍觀的人見白蓮撞在樹上,又聽她媽一個勁惡人惡人地哭訴,就生怕惹上麻煩地躍過她,慌張地踩著她離去了。而白蓮也只是做了一個夢,她不明白自己為啥總是活在夢裡,夢總又活靈活現。她夢見自己變成一個與古代黃帝、炎帝決一死戰的蚩尤,她甚至比蚩尤還高大,要多高有多高,可就是不會打仗,然偏又兵臨城下:好像是手舉長矛、肩扛大刀、身著皮毛的契丹人,又好像是一些身穿盔甲、披披掛掛的漢人。對,就是漢人、普普通通的現代人,但也夾雜著一大部分戴瓜殼帽、穿長袍馬褂的地主老財與一些滾邊旗袍和蹈著蘿蔔腳的繡花鞋們……反正,他們瞪著吃人的眼睛、洪水猛獸般朝她一湧而上。她阻擋不住,她束手無策,儘管像蚩尤一樣有銅頭、鐵額、八條腿、八隻手、卻也只得倒下、倒下去!緊接著,這些人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地踩著她,一直從她那長而又長的身上踩過去、踩過去……踩入地下,又逐漸將她化作一條凸凹有致、艱澀枯長的古道。就像她們老家幽幽的雁門關下、褐色的半山腰中、那條車轍深深、蹄痕斑駁、供從前一批批保家衛國的將士、前赴後繼去抵禦北狄時的戰道。 對,戰道,女人的戰道,我的戰道!白蓮突然間翕動開自己那張已經乾裂且綻血卻誰也說不清她那是哭還是笑的嘴巴。她母親見狀反倒淚眼婆娑地綻出一個笑顏。她繼續搖叫著,搖叫一次,觀望一次,搖叫一次,撫摸一次,白蓮就回過神來。但她母親每搖她一下,她就要忍受一番痛苦,仿佛心臟被扔在街上晾著踩著,而不像先前的夢裡,千人踩萬人踏,她根本弄不清哪兒疼。噢,事情往往就是如此,受難的人在受難之時,並沒有多麼劇烈,倒是事後的絞痛使人煎熬。不過,煎熬也沒多少時候了,不是暈倒在派出所走廊那會兒,為了女兒盼她歸家的淚眼兒,為了在病床上叫飯要水的娘,她硬撐起來!她甚至要急速地回家去,向她那兇神惡煞的丈夫跪下來,把事情的經過原原本本地告訴他,那怕他打她、罵她、羞辱她!只要他能原諒她…… 這下好了,好了!其實,原來也是多餘:母親不是好好的嗎?甚至比自己還硬朗,再說還有哥來管她,孩子也沒什麼,那兇神惡煞的傢伙也不會撒手不管!這樣,她一下子輕鬆了許多。但不知為啥,她突然想哭,還沒等她想清楚,淚水就從她那緊閉著的雙眼裡又撲簌簌湧流出來,可這是不行的,因為她母親還一個勁蓮兒蓮兒地搖叫著,一個勁要她睜開眼來看看她,她就只好在母親焦急的搖叫聲中,將自己沉重的眼皮強行睜起。 可不睜還罷,一睜更加速了她死亡的決心。她甚至感到自己已經遠離了人世,臉木木的,以至雪花落上去也沒知沒覺,身麻麻的,即使夢中的那些人再踩上去也無礙無妨,只有那顆疼痛的心仍戀戀不捨地時跳時停。 不過,跳蕩時也照樣無活人的感覺,再加上昏黑的夜無天無地,自然如入十八層地獄一般,而且大有非我即我、我與天地同在的感覺,還一反從前有關下地獄如何可怕的印象。想到此,她就對著昏黑而風雪亂舞的天空重新閉起眼、裂開嘴、綻出一個欣慰歡喜的笑容來,儘管有些僵直和反常,但畢竟是笑啊! 她突然想開懷大笑,一直笑到斷氣。可萬事無完美,她毫無力氣!尤其讓那個笑容更難堪的是,她那雙不爭氣的眼睛,真的,連她自己也弄不明白,她笑的越是燦爛,那因怕流淚而閉起的眼睛反淚水越多,滂滂沱沱嘩嘩啦啦…… 噢,這不打緊。要緊的是她母親,她母親嚇壞了,她以為她的蓮兒精神分裂了,一迭聲地:「不敢……不敢……蓮兒……蓮兒……不敢……」地哭訴著半句話,之後,又慌張地站起,她拉起她,也不知從哪兒生出一股子力量,仿佛背一捆柴或一袋米麵似地、將她的蓮兒搭扒在肩上,順著埋腳的雪路,迎著狂舞的陰雪,頂著空中按兵不動且又準備隨時飄浮出擊的烏雲,蝦似地蜷曲著自己負重的軀體,趔趄著、滑動著走去…… 七 黃敏想著大姨姐葛曉音對他的承諾,心裡高興,但幫是幫,大姨姐也說了,成與不成是另一碼事,就又有些懸心。想想還是讓老婆葛曉樂給她姐再打打氣,似乎更放心。離開孔小妮美容廳以後,他徑直向家駛去,心中打算著如何動員葛曉樂說服姐姐的事情。 路過超市,他忽然想給老婆買件禮物,便把車停在路邊,越過雪幕中稀稀拉拉的行人,走了進去。 平常家裡的柴米油鹽一般都是黃敏買,只是最近,為提前周旋焦化廠工程,家裡的事情便很少過問。 也不知曉樂這幾天吃什麼?站在食品櫃旁挑選吃食時黃敏突然想,繼而覺得自己有些失職,不過,這倒讓他吃了一驚,因為,這感覺已經好久沒有了! 剛結婚時,家裡的瑣事他想讓曉樂包,但曉樂不愛逛街,不愛花錢,發了工資也不愛裝在身上,往櫃裡一扔完事,反而像個男人般參與和關注一些社會問題。她除了爬在桌子上寫些新聞稿件,就是與單位同事一道外出採訪!而他呢,恰恰與她相反。他喜歡口袋裡總裝著老厚老厚一遝子錢,成天支配這支配那,這樣,他們家裡有關柴米油鹽的瑣事沒用曉樂纏磨和催逼,就自然而然地由他管起來了。 管就管吧,你曉樂也管管我,可曉樂除管他這個丈夫自己也能料理了的吃穿起居外,就啥也不管了。家務如此,曉樂對他的事業更是不聞不問。人說一個成功男人的背後,必定有一個賢淑能幹的妻子,可他想不出自己的建築業能有今天,與她這個所謂的妻子有多大關係,反倒記得自己為工程的事,想找哪位領導,想給誰送些什麼東西,想讓她陪他一塊兒去時,一次次受到的拒絕和冷落,以及拒絕和冷落時,她對他冷著面孔說的那句既像教導他們女兒又像教導他,使他一想起來就渾身涼下半截的話:「自己的事情自己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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