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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葛曉音鼻子裡哼了一聲說:「你真是個死腦筋,你不會說是受人所托嗎?」

  「對,對。」葛曉音一句話點醒了唐林,他的腦子裡一下亮了:「我怎麼就沒想到這一點呢?」他想說這可不是一舉兩得了嗎,只要找到佐市長,自己的任務至少可以完成一半,再說出錢被偷之事,還怕沒有住的地方?

  這時雪片越來越大,也越來越緊密,唐林招手攔了輛出租,拉著葛曉音上車,向佐國棟的住處疾馳——佐國棟是單身上任,臨時住在警備司令部的高級客房裡。

  計程車在警備司令部佐國棟的房前停下,葛曉音看到佐國棟房裡亮著燈光,放了心,她下車敲門,通訊員出來開了門,見是葛曉音,原來繃著的臉上露出笑容,忙說佐市長剛回來,你稍等,我去請示一下。不到一分鐘通訊員便返了出來,說佐市長讓她進去。葛曉音對通訊員說,來了省裡投資的客人,她是送客人來的,她不進去了。這時,唐林也已下車,葛曉音對唐林說:「你去找佐市長,我去找錢,咱們分頭行事。」說完上了計程車,鑽入白茫茫的雪霧中。

  四

  從通訊員和葛曉音說話的口氣、神態,唐林看出葛曉音和這裡的主人很熟,但她為什麼不進去呢?按常禮既然她和市長是熟人,就應該進去一下,向市長引薦介紹他後再離開呀。但唐林沒有往深裡想,他知道葛曉音為白蓮著急,急著去找錢交白蓮的罰款,而且佐市長對他的熱情接待也使他暫時忘記了葛曉音的存在。

  葛曉音確實和石羊這位新任市長很熟,而且他們之間還有過一段鮮為人知的特殊經歷。

  那一年,正是梨花飄香的季節。在離石羊70公里的黃河岸邊,有位身著白色裙裝的女子,從岸上飄飄搖搖地向奔湧深旋、濁浪滔天的河水中走下。時任秀水鄉鄉長的佐國棟當時正在閒散,一看不好,憑他的直覺斷定,這是個輕生的女子,便萌生了救人的念頭。他的家鄉就是黃河岸邊有名的小城秀水,小時候,在黃河裡戲水簡直就是整個少年的全部娛樂,他雖然沒有成為浪裡白條,但也練就了一身好水性。此時,望著那輕生的女子,便深信自己有足夠的把握將她救起。再看,那女子已在黃河的浪裡時隱時現。

  他飛快地跑上浮橋,在離她最近的地方,一個魚躍撲入水中,兩臂有力地搏擊幾下,便遊到了她的身邊,他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向岸邊遊去。但女子不配合,令他大費周折,棄她而去,他又不忍。情急之中打她一掌,又憋口氣使足勁將女子搭在背上,吃力地越過淺水區,一滾一爬將她救上岸。接著,他顧不得喘息,掙扎著爬起,向那張滿是泥汙與髒水的小嘴兒給予他已經很微弱的氣息。又把雙手攏向女子腹部,反復擠壓,讓女子往出吐水。女子吐過幾口,但仍氣息奄奄,再壓又怕損壞她內臟。村子裡有救人的土辦法——將溺水者面朝天馱在驢背上空水。目的就是確保溺水者有一個完好無損的五臟六腑。他便也爬在地上做出驢的樣子,用盡平生所有力氣,把那女子吃力地馱起,讓她傾其所有地吐完了,能夠舒緩自如地呼吸了,他才將她輕輕放下。她蘇醒過來,仍然嗷嗷地幹嘔著。他喘息著問她叫啥,家在哪裡,發生了什麼……她都不作回答,而是一旦清醒就無聲地哭作一團。他便束手無策。他一邊尋思如何處理,一邊看這女子,居然發現她花容月貌,心想,這樣美麗的女子輕生能有什麼事,莫非讓歹徒?他不敢想下去。

  他想去公路上攔輛車,又怕她再一次跳進黃河,就用手卷個話筒,向公路上的車輛高聲喊叫。好多司機都熟視無睹地過去了,有一個開農用車的中年人,有點猶豫地停下來,他趕緊說明情況,那人就朝岸邊走來。兩人寒喧一番,一左一右把那女子扶上車鬥。看著她柔弱虛幻的樣子,他想,索性救人救到底,就讓中年人把他們拉回自己家裡。下車時,他掏出五十元錢給那中年人,中年人說,你也是救人,我哪能賺這樣的錢。

  佐國棟家那時住得還是土窯,妻子帶著兩個娃回娘家了,只有母親和他兩人。葛曉音窩在他家一條毛毯裡萬念俱灰,無聲地淌著眼淚,只想死。他告訴她:「死容易,活得有價值才不容易。」他說:「無論你有什麼過不去的事,事實上都會找到解決它的辦法。最重要的是戰勝自己,死,是懦夫的行為,何況,人只能死一次,生與死的比例,一個是曇花般美麗,一個如地獄般永恆。無論命運如何對你不公,無論命運如何捉弄你,活下去,才是強者的表現。一個人有多大的能量?科學也給不出確切的答案,人可以翻天覆地,可以改變世界,這是你看到的,但人一死,就什麼能量也沒有了。為什麼不把自己的能量全部發揮出來,實現自己活著的價值,而要選擇死呢?芙蓉花開得美豔無比,可它出自污泥,這個世界雖然渾濁,但它仍然溢滿光明,當你在濁水中掙扎時,你可能窒息,可你的頭一旦露出水面,你就會大放異彩……」她聽著他這些溫馨的話語,生存的力量一點點回到她的心中。

  葛曉音在他家住了一天,佐國棟給她說了許多寬心的話,他不僅救了她的命,還告訴她一定要珍惜生命。

  佐國棟母親知道兒子救了這女子,心甚歡喜,餐餐飯菜改版調樣。熬姜湯,沏磚茶,悉心照料,短短一天時間,葛曉音如沐春雨,心中充滿了無以言說的感激之情。

  那時的葛曉音正處在人生的坎上,父親得了癌症,醫院要十萬元才給動手術,為了救父親的命,為了那十萬元,她失身給一個被她稱做叔叔,叫陶金水的人,那個陶金水整整大她三十歲。十萬元錢花了,父親卻沒能得救。父親沒有得救,陶金水卻不會放過她,她也不想再忍辱偷生苟活下去,所以來投黃河。她沒有救得了父親命,她的命卻被人救了,在這世上,她又欠下一份別人的救命之恩。

  他不僅救了她的命,還讓她認識了什麼叫男人,就在他送她回家,一路訓導她,驅散她心中死亡的黑暗,一點點將她拉回活著的光明世界的那一刻,她發現自己深深地被他打動了,而且一扭陶金水給她留下的:「男人不是好東西」的定論。她打心眼裡敬重和愛戴這個男人。從那以後,她的心便永遠地盲目地系在了這個男人身上,以後的日子裡,多少異性的追求她都放棄了,這個人成了她心目中一個虛幻的目標。直到他來到石羊,她才忽然明白,原來她是在等他。等他,而她等到的是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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