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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二


  段睿定定地看了她片刻,一時恍惚不語,他覺得自己簡直就是個自作多情的小丑。他冷笑一聲,說話也帶了寒氣,「我從不收回送出去的東西,你不要的話,就把它扔了吧。」

  晚風從開啟的門縫擠入,冷冷地貼過她的後背。腳步聲漸遠漸無,柳碧瑤突然清醒過來,開始覺得懊悔,今天是他的生日啊,他又送她精心準備的禮物,無論如何自己不該這麼對他說話,說討厭他。

  柳碧瑤撥弄著蝴蝶扣,一絲後悔慢慢地湧出心口,她應該拒絕得婉轉些。

  樓下傳來一陣嬉鬧聲,段依玲尖亮的聲音盈入耳朵,「阿睿!阿睿!」她喚了幾聲,像是得不到回答,咕噥了幾句不滿的話。

  柳碧瑤站起身,跑下樓去。

  柳碧瑤知道段少爺心情不好的時候就躺在書房的搖椅裡,晃悠晃悠地整理情緒。果然,柳碧瑤走進書房,見段睿就躺在搖椅裡,只露出一頭黑髮。柳碧瑤走到他身邊,段睿半眯著眼,失了神,軟綿綿提不起精神的模樣。

  衣袖裙擺撩動的風輕拂而來,段睿挑了挑眉,浮起目空一切的笑容,嘴角略帶嘲諷,「除非你願意陪我去看戲,否則什麼都不用說。」

  一片空虛的寂靜,他等著她的回答攪亂這份哀怨的沉默。

  「我可以陪你去看戲,但衣服我不能收。」

  段睿起身,臉上的陰雲已散去大半,明亮的眼眸閃過一縷少年特有的溫存,「衣服是你的,你隨便處置。」

  夜深了,喧鬧的賓客散了些。車夫何三忙著拉送幾位頗有醉意的客人,段睿到馬路上招手喚了一輛敞篷黃包車。柳碧瑤抬腳上車時,一個敏感的想法讓她的情緒頓時陷入穀底:自己這麼做,是在犯錯嗎?

  「阿睿!」段依玲有些嗔怒的叫聲從身後傳來。

  段睿沒理她,吩咐車夫起步。

  偌大的段家洋房,夜色分明如晝。酒席的末尾是西式香檳宴,聚者多為年輕的客人。傭人們開啟冰鎮的香檳,一隻只線條優美的酒杯傾注半滿的瓊液,緩緩上升的酒猶如水晶珠簾漫過穹廬。段依玲撫著冰涼的杯緣,有一下沒一下地應付賓客熱情的問候。

  她偷得空隙,斂去疲累的笑容,轉身輕聲問家傭:「阿睿呢,去哪兒了?」

  傭人低低地回答:「少爺去戲園子看戲去了。」

  「看戲?」段依玲百思不得其解,眼波流轉向滿席客人,心火一上來,語氣甚是責懟,「這時候看什麼戲,這麼多客人讓我一個人招待,太不像話了……一個人去的?」

  「說是和碧瑤一起去的。」

  周圍的喧鬧像是突然靜下來,玻璃的寒氣隔了層恍惚的膜摩挲著侵入玉指,段依玲又氣又急,用勁把酒杯擱在託盤上,咬著牙說:「阿睿這是在幹什麼!」

  有股怨氣迂長徘徊於胸腔,火氣混著酒氣躥上來,敷在眼底徐緩燃燒。段依玲輕咬下唇,熄滅了破壞自己心情的那個想法,繼而轉首輕柔地囑咐傭人,言語似嬌鶯,一聲聲婉轉悅耳。

  「去把溥倫先生請過來,就說是我請他。」

  她話音未落,身體已向前挪去,唇齒啟笑巧對客人。段依玲走了幾步,見傭人杵在那裡,面露難色,她瞪圓鳳眼斥道:「晚宴才剛剛開始,有啥好為難的?」

  傭人這才應聲出去。

  借著輕輕的一點兒酒力,段依玲笑靨如花,輾轉入房打扮,把偌大的場面交給段夫人打理。她清楚這行為與她的禮貌修養是相悖的,但她能掂量出孰輕孰重,為此她要搏一搏。

  房間裡開了大燈,小圓鏡傾斜適宜的角度,照出段依玲微醉的面容。口脂很明豔,攏高的黑髮使她的臉顯出很美的輪廓,一剪細波明眸,白玉般的素頸……她本是今晚眾星捧月的女神,容不得寂寞來侵襲。

  夜如一曲緩歌,點撥出動人的調子,聽得人芳心宛若枝頭月,隨著聲音款款搖動。歲華瞬息,紅顏短暫本如一場春色,切莫輕擲。

  當傭人告知說溥倫來了,段依玲抿唇輕笑出聲,是歡愉。她知道以他的修養,是不會拒絕今晚的邀請的,更不會像上次那樣棄她而不顧。

  她要陪他跳完那支未了的舞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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