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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八


  「……畫失蹤了,未免不是件好事……」老婦人叨念完了,低頭繼續做她的針線活,並不起身送客。

  出了瓦房,天色又暗了一層。一株細弱的青藤扶牆依棲,風穿過瓦隙,陳舊的瓦片窸窣欲飛。翠襖少女端著兩碗新燒的茶水出來,仍是半低著頭,說話輕如蚊蚋,「喝了茶再走吧。」

  溥倫好意地接過茶水,少女的臉上凝了朵淺色的紅雲,甚是興奮,她瞥了一眼柳碧瑤,聲音稍稍放亮,「我奶奶就是這樣子的,請別見怪。」她咬了咬唇,又說,「前幾天,來了位城裡的客人,說話細聲細氣的……」

  「阿翠!」老婦人淩厲的聲音穿透窗紙,生生截斷少女的話。

  翠襖少女接過茶碗,默不作聲地回了屋裡。

  回去的路上,柳碧瑤全身都覺得疲憊,她靠在溥倫的肩膀上,看著車窗外顛簸的風景,漫不經心地問:「這畫裡究竟藏了什麼?」

  「不知道。」溥倫輕笑一聲,「我母親從沒跟我提起關於這畫的秘密,她是不會對任何人說的。」

  「你問過她嗎?」柳碧瑤想起娘憂傷的面容,很模糊地劃過記憶。

  「沒有。如果她想說,就會告訴我。」凝重的神色漸漸沉澱於溥倫的眉心,他像是訴說著心事,神情遙遠而迷茫,「我母親,她的身體狀況很不好。」

  這是他經常去教堂的原因吧。柳碧瑤把臉完全地埋在他的頸窩裡,從什麼時候起,這樣的親密對他們已是尋常如牽手。柳碧瑤看著他輪廓分明的側臉,從車窗外躍進的光影點點跳動在他的臉上,勾勒出迷人的線條。她喜歡這樣看著他。

  柳碧瑤輕問:「你每個周日都會去教堂嗎?」

  「出於習慣吧。」溥倫攥著柳碧瑤的手,吻了下她的手背,「從我記事起,我奶奶就帶著我去教堂。每到周日,大家都穿得很整齊,先生們西裝革履,女孩子一定要穿長裙,帶上一本《聖經》,隨家人進教堂,不能遲到。」

  沿途,半環月色磨成薄霜,灑遍靜謐的鄉間小道。汽車駛到一路口,溥倫牽著柳碧瑤下了車。

  月色在此戛然而止,一條江水斑斕粼粼,碧水環城而流,倒映了滿城燈火。一隻漁舟蕩在江面,緩慢劃碎滿江的霓虹。兩人站在江邊,遠眺高樓斜角的那片月,任由長風輕舉衣襟。

  「真是座美麗的城市,」溥倫感歎,「可惜這裡的冬天太冷。」

  柳碧瑤聽著搖櫓聲,忽然問:「你想家嗎?」

  「有時候會想。那裡,也有一條長河,繞過城市中央,將整座城市分為南北兩岸。」

  「一定很美。」

  「是很美。河岸還有座古老的聖母院,每到週末,會有美麗而驕傲的姑娘們進進出出……」溥倫擁住柳碧瑤,低語,「這裡的姑娘也很美,而且似乎更加驕傲。」他看柳碧瑤面露不滿的神色,滿臉壞笑,「你和她們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

  「哪裡都不一樣。」他轉了個話題,「你知道那座聖母院在天黑的時候看上去像什麼嗎?」

  「像什麼?」

  溥倫對著她的耳朵說:「像一個巨大的黑色怪物趴在河邊……」

  在這座城市裡,人們分辨不出四季。無論是春色溶溶或是秋聲空靈,世事如初升的月輪照開地脈,人們只辨圓缺,不問時分。遠起的清籟聲聲入耳,過往離別只道是尋常。夜色總能源源不斷地給予墜入情網的人們無限的憂愁。風吹得髮絲涼,柳碧瑤憂慮地問:「你會走嗎?」

  「我為什麼要走?」

  「那裡是你的家。」是啊,如他們所說,他本來就是屬於那方遙遠的土地。

  「我的工作在這裡,」他像是安慰她,「想走也走不了。」

  「你真的想回去?」她問他心底的想法。

  「不想……如果有一天我要回去了,我帶你一起走。你願不願意跟我走?」溥倫緊握柳碧瑤的手指。

  柳碧瑤突然覺得傷感,感覺某日的離別似乎近在咫尺,她後悔自己問這樣的問題,未來遙遙不可知,她把傷感莫名提前了。柳碧瑤像是自問:「你會帶我走嗎……為什麼是我?」

  「因為沒人能拒絕得了愛情。」溥倫答得乾脆。他不想繼續這個沉重的話題,換了輕鬆的語調,「我剛來上海的時候,碰到了一個有趣的姑娘。」

  柳碧瑤斜睨他一眼,「什麼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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