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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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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碧瑤想,等深秋初冬之際,寒冷卷盡所有的梧桐葉,她是不是會看得更加清楚? 天氣稍涼,溥倫加了件黑色風衣,越發挺拔俊朗。柳碧瑤來到他面前,眼眶微紅。忽然,她環住他的腰,緊緊地,把臉貼在他溫暖的胸膛。 溥倫笑了,撫摩她的髮絲,「我這兩天有點兒忙。」 柳碧瑤抬頭,眼裡水波盈澈,柔美似一泓秋水,「吻我。」 陽光移過樹梢,飄零的梧桐葉迎風起舞,把滿地細碎的光斑搖曳成花影。漸弱的光線如將斷的青絲,捕捉樹底的一雙鴛鴦。呼出的熱氣軟軟地拂過她的臉頰,柳碧瑤如墜夢中,那個讓她面紅心跳的夢境突然清晰起來,繞過她鼻尖的他頸間的香味,分明乾淨如嬰孩的皮膚。 帶我走吧……柳碧瑤喃喃低語。剪破相思,往來無間。她只求能夠彼此廝守,與地位無關,與他人無關,與畫無關…… 柳碧瑤把頭埋在他的胸前,聽著彼此的心跳點點混合成音。僧人留給她的怪異感覺漸漸消退,暮靄四合,霧色搖搖無定地散開。冷靜下來的柳碧瑤半羞半澀,恍惚露出溫柔似水的神情。 良久,溥倫在她耳邊說:「我帶你去個地方。」 柳碧瑤好奇,「去哪裡?」 溥倫說得神秘,「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跟我來吧。」 落日在江面鋪開一道胭脂般的薄媚,洋車駛出繁華城區,碾進磕磕碰碰的泥石小道,高樓被車輪遠遠地拋在後面,進入眼簾的已是完全不同的另樣景致,看樣子是城郊的某個小村子。車前進得有些困難,溥倫示意司機在此候著,拉著柳碧瑤的手下了車。 這裡比城區要冷很多,黑瓦白牆的水鄉建築錯落有致。一名婦女抱著孩子坐在家門口,雙眼直勾勾地盯著從城裡來的年輕英俊的男子,一撩衣襟,露出飽脹的乳房,不避嫌地當著外人的面把乳頭塞進孩子的嘴裡,哧哧笑了幾聲。 拴在柱子上的黃狗沖著陌生人叫喚。 柳碧瑤緊挨著溥倫,心裡有些發怵,「我們來這裡幹什麼?」 「找一個人。」 「找誰?」 溥倫湊近,壓低了聲音說:「以前我母親身邊的一個宮女,她或許知道點兒什麼。」 兩人在一座土夯的瓦房前停下。木格子窗戶糊了紙,舊紙未除乾淨,新紙馬馬虎虎又糊上去,給人粗糲的感覺。想必是前幾天下了場雨,門口的小石臼裡積了點兒水,底部沁出鮮綠的苔蘚。門前垂下個黯敗的舊燈籠,臨風瑟瑟抖動著。 瓦花在晚風中搖擺著柔軟的身子,夕陽漸斂落在屋簷上的餘暉。 門在面前打開了,出來一個著翠襖的少女,少女看到溥倫,臉一紅,收緊手裡的籃子,低頭返回屋裡。 裡房響起一個蒼老的聲音,「哪方來的客人,進屋來吧。」 屋裡光線昏蒙,案前燃著一豆燭火,隨門外帶進來的風微微地舞動了一下身子。老婦人坐在案前,低首縫補著一件舊衣。她撚了一下線腳,並未起身,斜斜地一瞥,像是黑紗裡透出的一道意味深長的目光,看得柳碧瑤渾身不適。 「多少年了……想當年,十三格格那麼小,躺在我的懷裡鬧騰。」也許有些事情經年累月地壓在心底,不吐不痛快,老婦人絮絮叨叨地說著,「……當年紫禁城被攻,管帳房的小德子和小林子掠了金銀寶貝就走,哪管得上那些格格、阿哥們的死活。可憐了那些個金枝玉葉……和那些被人丟棄的小貓小狗有什麼區別!」 溥倫和柳碧瑤對望了一眼,似是無奈。 「你說的那幅畫啊,」老婦人忽然切入正題,拿起剪刀剔掉線頭,又顫顫巍巍地放下,「我倒是聽十三格格說起過,不過具體是什麼樣的畫,我也說不上來。孩子長大了,只要郎不要娘,更何況我這個伺候人的乳娘……怕是早被她甩到腦後嘍!這麼多年啦,一點兒消息都沒有,忽然問起畫來……」 柳碧瑤不喜歡這個老婦人的語氣,森森的,像是所有人都欠了她什麼。她拽了下溥倫的衣襟,小聲道:「我們走吧。」 溥倫不露聲色,臉上綻開個明亮的笑容,問老婦人:「姑姑,你知道畫裡藏了什麼的,是不?」 老婦人穿針的手一抖,回憶好像突然打開了個口子,說話的聲音都微微顫著,「好孩子,姑姑如果知道,為什麼不告訴你呢?當年的宮裡人人求個自保,哪管得了別人的閒事!姑姑是真的不知道。估計這天下知道這幅畫的秘密的人不多,連格格也搞不清楚,只道是受老佛爺之托,帶上畫離開這是非之地……問我還不如問別人。這宮裡啊全都是人尖兒!」 柳碧瑤並不完全信她的話,老婦人既是格格身邊最親的乳娘,對畫的來龍去脈不說是瞭若指掌,也應是有所耳聞。老婦人平庸,有點兒虛假,甚至有種戒備,老宮女的心思大多難以捉摸。 柳碧瑤的腦子裡倏然劃過烏掌櫃的影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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