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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五


  「行了,都是替人辦事,謹慎點兒好。」中年男子笑著說,「你們先出去,待我問她。」

  待屋裡只剩下兩人,中年男子看柳碧瑤的眼神變得精練,他斂去溫和的神態,釋放出他這個年齡特有的世故和圓滑。中年男子默不作聲地打量著柳碧瑤的神情,過會兒,他像是摸熟了眼前姑娘的脾性,挪挪堆積在椅子裡的微胖身軀,稍帶威脅性地說:「從現在起,我問一句,你答一句。等我滿意了你也就沒事了。」

  柳碧瑤被看得渾身不適,忽然冒出一個念頭:她討厭和中年人打交道。是的,她討厭這類人。

  柳碧瑤反問道:「你們為什麼抓我?」

  「這個嘛,你得問別人。」中年男子攤開手,表示無辜,「我也是替人做事。」

  「替誰做事?」

  「遺憾的是,我無可奉告。」中年男子離開椅子,來到她面前,問道,「潘惠英是你的母親?」

  柳碧瑤看著他,「是的。」

  「很好,就照這樣子回答,實話實說。」中年男子繼續問,「你母親早年從宮中偷出一幅畫,你可見過這幅畫?」

  「沒……有。」柳碧瑤早就知道這夥人是為了那幅《仙子漁夫圖》,她不能洩露一點點有關畫的消息,為了溥倫,也為了自己的母親。

  「確切地說,是半幅。那半幅漁夫圖……」中年男子見柳碧瑤回答得遲疑,心裡有了譜。

  「我不知道!」柳碧瑤實在厭惡這種似乎通曉一切的眼神。

  中年男子的眸子驟然放著光,他緩緩地蹲下,與她對視,「我希望你能夠如實告訴我。」

  「我說的是實話。」

  中年男子蹲得吃力,重新返回坐下,交叉著手指,聲音平緩得不帶一絲波瀾,「姑娘,你貌美可人,青春年少,正是做玫瑰夢的時候,想必心裡正裝著某個英俊少年郎。期望嫁給心愛的人,能夠與其雙宿雙飛,伉儷恩愛……你何苦把自己逼上絕路呢?想想,一座孤墳,荒草離離,一鞭殘陽,幾陣歸鴉,孤魂何依,愁苦誰共?所以,我勸你……」

  這番話讓柳碧瑤突然失去了防禦的底線,她哭了,淚落如豆。柳碧瑤壓抑不住恐懼與哀傷的情緒,更是為了心裡那份未來得及享受的甜蜜。她不甘心就這樣結束自己年輕的生命,如眼前人所說的,孤魂何依,愁苦誰共?

  中年人很滿意地看著柳碧瑤的反應。

  柳碧瑤哭得哽咽,斷斷續續地說:「……我很小的時候,我爹就為了那幅畫打我娘,逼我娘交出那幅畫……後來,我姐姐被賣了,我娘為了找她,一個人來到上海。我想娘,也來上海找她……很多年過去了,我爹死了,有人說我娘也死了……」

  中年人要聽的不是這些,打斷她的話問道:「那麼,那幅畫呢?」

  「我娘離家的時候,我才六歲。」柳碧瑤抬頭看著他,淚眼迷離,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自從我娘離家後,我就再也沒見過那幅畫。」

  中年男子盯著柳碧瑤看了好一會兒,竟琢磨不出這句話的真假。如果她對畫真的一無所知,那麼,溥倫接近她又是為了什麼?難道真是年輕人玩的感情遊戲?中年男子的心思從不寫在臉上,他用肯定的語氣很輕鬆地說:「你知道的。」像是揭露一個小孩子玩的把戲。

  面頰上的淚痕蜿蜒如線,柳碧瑤低下頭,很疲累地靠著牆。她壓低聲音,像是喃喃自語,清冷而怨懟,「很多人都這麼說……可我真的不知道。」

  愕然良久,中年男子起身離去。柳碧瑤知道他會再回來。暫時問不出什麼,他可以再問,再拖,慢慢磨掉她心裡的防線。待她饑乏難耐時,說出來的也許就是真話。

  不知過了多久,盤曲坐著的腿木木的,開始發麻發痛。柳碧瑤吃力地站起來,雙腳綁著,她就跳著挪移到僅有的那扇窗前。

  天色晚了,油燈漸漸燃起來。窗旁的蘆花枝枝如浪花般起伏,一隻沙鷗飛過夜闌,乘風送來一串清泠音。這裡是蘇州河畔的蘆葦灘,離市區不遠,清冷得仿佛已是另一方天地。

  這麼荒蕪的地方,時常有來源莫名的屍體沉浮不定地漂上淺灘。要是那男子問不出什麼,也許會殺性大起,將自己拋屍野外,無人知曉。想到這裡,柳碧瑤不禁打了個冷戰。要是自己果真遭了不測,興許連葬身之地都沒有,更何來孤墳一座?

  胡思亂想著,身子軟綿綿地靠著牆壁滑落。事到如此,逃是上策。可怎麼逃呢?手腳綁得那麼緊……柳碧瑤無力地抬首遠眺那方蒼穹。

  一記長哨,晚風疾勁吹過蘆葦灘。

  破落的木門被風刮得咯吱咯吱響。嘎吱一聲,有人進來了。

  柳碧瑤陡然一驚,心裡掠過最壞的打算,先把自己給嚇著了。定睛一看,所幸進來的並非是那個中年男子。

  這是一間被漁民遺棄的灘前老房,長久荒廢,於是就成了各路候鳥野獸以及無家可歸的流浪者的庇護佳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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