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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四


  「可俺不想活了,死了一了百了。」說完,他的身體又往前傾了傾,抓鉚釘的手勁卻加大了。

  人群裡發出哄然嘲笑聲。有人唯恐天下不亂,捉弄他,「兄弟,你要是真想跳的話,都可以跳上幾十回了,猶豫什麼呢?」

  有人更痞,「兄弟,跳吧!哥們兒還等著看呢!」

  一幫混混加油鼓勁,煽風點火地振臂叫著:「跳!跳!跳!」

  柳碧瑤抬高了嗓門,「要麼你跟我回去,要麼現在就跳下去!」

  夕陽已經完全沉了下去,西邊火雲燒盡,浮上來一抹深意的灰色。幾隻古舊的漁船搖著櫓蕩起一圈圈的水紋。

  剛才起哄的那夥人突然作鳥獸散,混亂地四散而去。抬首望去,橋的那頭出現了一隊巡邏的員警,聞風趕來,看裝備是法租界的。柳碧瑤幾步來到阿瞞面前,沒好氣地訓他,「這回你不想死也不成了!」

  阿瞞好像灰了心,沒反應。他抱著橋樑坐著,眼睛空空地看夕陽西下。天邊斜月東升,淡淡的一筆,翕合晝夜過渡的痕跡。

  柳碧瑤不放心他,快速翻過隔欄,攀到阿瞞的身邊,拉過他的手臂,「快走,要不來不及了!」

  阿瞞沒聽,任性地掙脫開她的拉扯,沒想到他力道過大,柳碧瑤站不穩,晃晃手臂從橋上一頭栽進河水裡。

  帶頭趕過來的正是溥倫,軍裝馬靴,年輕俊美。他示意手下把阿瞞弄下橋樑。回過神來的阿瞞嚇得自個兒從隔欄上跳下來,手僵直地指向橋下水花激濺的河面,口裡嚷著:「碧瑤,碧瑤掉下去了!」

  溥倫驚聞,俯身望去,一圈水紋激蕩開,恍惚中能看到一襲青裙正被水波吞沒。他迅速褪去外裝,縱身躍下。

  一艘烏篷漁船緩慢地駛到河中央。

  水的深處,涼意濃勝深秋,堅韌的黑色緋紗一般裹住視線。裙擺乘了水的浮力,飄嫋如夏日牡丹,緩緩吐綻柔軟的花瓣。髮絲拋卷散開,宛若一團在水裡搖擺的柔和細草。柳碧瑤漸漸地下沉,突然之間,身體有了向上的浮力。意識蒙中,一雙手臂托住她的腰肢,帶她離開昏暗的水底。

  烏篷船收了竹篙,船公搖櫓駛向蘇州河另一端密密的蘆葦灘。

  水花撲落,溥倫探出水面,他甩去臉上的水,環顧逐漸恢復平靜的河面,一聲淒厲地嘶吼,「碧瑤——」

  從江面吹來的風吹皺水面,風聲淒冷,聲聲哀怨。水波翻上埠頭臺階,岸上有人解開纜繩,跳入河中相助尋人。

  天穹隱去最後一點兒淡淡霞光,夜幕完全拉開了。

  蘆葦灘離租界只有一水之遙,這裡已是另外一番景象。淺水擁繞大片蘆葦,粗重的水聲擾人庸夢,仿佛夢著一枕秋水,任憑浪頭舂進夢鄉,攪起濕漉漉的如煙嵐氣。

  柳碧瑤覺得冷,冷意緊黏在肌膚上,風一吹更是如薄刃割膚。雙眸微開一線,枯葦的影子晃入眼簾,遠處,燈火密如星宿。頭頂懸著一盞燭燈,燭火像是吹進了水沫子,不停地畢剝著燈花。

  她扭動了下身子,聽到有人說話,「那妞兒醒了!」

  燈火映出談話者的縹緲模樣,正是飯店裡遇見的那幾個人。柳碧瑤剛想喊,有人迅速反剪了她的雙手,魯莽地把布條塞進她嘴裡,「安靜點兒!在這裡,你就是喊破嗓子也沒人來救你。」

  另一個人用手指劃過她的臉頰,語氣猥褻,「小臉兒長得挺水靈的……」

  柳碧瑤劇烈地扭動著身子,無奈手腳被綁得緊緊的,動不得。柳碧瑤就只剩下一雙眼睛,透著悚懼的光,同時又狠狠地盯著他們。倒是其中一個開了口,打落同伴不規矩的手,說:「辦正事要緊,頭兒在那邊等著呢!」

  說著,拿起一個大口袋往柳碧瑤頭上一套,扛起她就走。柳碧瑤頭朝下,暈暈乎乎地被人扛著走了一段路。從腳步聲可以聽出,幾個人走了一段泥濘的濕路,轉而到了乾燥的石子路面,沒多久,聽見門吱呀一聲開了,進了一個悶熱的小房間。

  那人毫不憐香惜玉,把口袋往地上一扔就了事,粗裡粗氣地對屋裡的人說:「人我帶來了!」

  柳碧瑤的肩胛骨磕得生疼,她忍不住發出吃痛的哼聲。

  蒙在頭上的口袋被揪去,明晃晃的燈光刺得柳碧瑤流下一行淚。從醒來的時候起,她就猜想過無數個遭劫的可能性,想起被害的爹娘,復仇的念想就像一把尖刀深深剜入她的心。柳碧瑤想,記下這幾個人的面貌,如果自己不幸被害死了,做鬼也要來報仇!

  坐在她面前的是一個微胖的中年男子,頭頂微禿,面容倒是和藹,如果換一個場所,柳碧瑤無法對他產生恨意。

  那幾個混混流氓嚷開了,「先生,我們把人給帶來了,剩下的錢就結了吧。」

  中年男子呵呵地笑著,「我怎麼能確定你們抓對人了?」

  混混有些不耐煩,「還能搞錯?從她回柳家村的那天起,我們就知道她就是先生要找的那個人。不會錯,絕對是那煙鬼的女兒!」

  中年男子不慌不急,「你們幾個大男人抓個姑娘還能用這麼多天的時間。」

  「要不是她跟……」混混想解釋,同夥用胳膊肘頂了他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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