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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五


  段睿感到頹喪極了,兩指一松,戲票像兩片乾癟的落葉裹進風裡。

  光線漫過窗紙,在室內柔和地蔓延開。這是一間臥室,佈置得柔軟而曖昧。低平的大床,床頭放著一隻精巧的牡丹紋漆盤,盤裡有兩個酒盞歪倒著,餘下的酒水沿著櫃面滴滴答答地滲進榻榻米。

  床上很淩亂,讓人想像适才的雲雨激情。女人起了身,撿過拋在地上的外袍,隨意地披裹在赤裸的身體上。袍子鬆鬆垮垮,遮不住香肩,動輒滑落,現出一抹慵懶酥胸。經過歡愛的肌膚異常柔滑,加之室內光線朦朧,女人整個身子像是塗了層蜜蠟,她的腳步輕盈,仿佛是一尊豐滿的紗剪美人,逆光融入濃郁的香豔氛圍內。

  她在梳粧檯前坐下,外袍已完全滑落至腰際。女人梳著被弄亂的長髮,黑髮披散,與白皙胴體輕纏,欲望在光滑的鏡面急速蔓延。

  一雙手從背後抱住她,抽去她腰間的袍結,女人柔腴的身體完美地呈現在鏡中。那雙手加大力度,引誘出女人的欲望。女人的喉嚨裡發出一聲破碎的軟音,僅存的一絲猶豫迅速斂去,失了魂魄般任由自己的身體主導著意識……

  觀音閣前,香爐裡的巨香釋放縷縷青煙,石砌的經幢圍了圈髹朱漆的木柵,柵內滿是粼光點點的銅錢,熏了佛香,枚枚仿若瓦鼓神錢。善男信女們燃一支清香,舉過額頭,彎身叩拜,神色麻木而虔誠。

  一條狹窄的通道通往寺院後門,天井裡文竹碧綠,荷花新綻。旁側一堵黃漆佛牆,內寺飄送出陣陣佛音。

  後門是虛掩的,輕推一下就進入寺院。女人的髮絲散了幾縷在肩頭,神色慌張,匆匆忙忙地穿過通道。散絕不去的誦經之音貫入耳內,讓人起了一身的寒栗。

  旗袍的扣子沒完全扣好,露出一抹泛著紅絲的胸脯。女人利索地扣好盤扣,再把髮絲攏到耳後,輕吸一口氣,穿過參神禮佛的男女,出了寺院的前門。一輛洋車候在門前。

  「七夫人,」丫環開了車門,「老爺這會兒正找您呢。」

  七夫人的臉色一變,馬上又換了副閒人不問事的輕鬆神情,她捋了下前襟,問道:「什麼事?」

  「是小姐的事情。」

  「小姐怎麼了?」

  「小姐這兩天身體不舒服,不太願意去學校……」丫環笨拙地說著,怕說得太過。

  「知道了。」

  七夫人側身進入車廂,旗袍邊晃出一截白皙的腿。洋車緩緩啟動,寺院高空的香火鬼火般縈繞不去。佛音漸漸遙遠,七夫人臉上彌留的妖媚蕩然無存,眼神深處透出憂鬱,浮上一臉病態的蒼白。

  林家宅子是安靜而冷清的。林老爺書房前的露竹缺了水,發出一股難聞的竹腥味。

  書房除了貼身的傭僕,林秋生不允許任何人擅入,七夫人很少來這裡。她在心裡從來不認這個丈夫,同時又怕他古怪的性情,對他向來是能從則從。若不是為了能有個溫飽安身處,誰願意同一個閹人結為有名無實的夫婦?而自己,也只不過是一個吃不得苦、過不了窮日子的女人……七夫人在心裡苦笑了一下。

  快到書房的門口,七夫人忽然放慢了腳步。體內那股殘餘的燥熱還在迂回,顧慮和猜忌從心底陡然泛起,她太瞭解她的丈夫了。

  林秋生是從宮裡出來的,彌漫于宮內的男女私情催生了他與生俱來的對風流韻事的敏感,加上林秋生本來就是個極端敏感的人,只要一看她的模樣,就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麼。

  七夫人想先折回去找林靜影,步履猶疑之間,書房裡一陣尖利的謾駡吸引了她的注意。七夫人放輕腳步,站在那露竹下,聽著她丈夫氣急的言辭。

  林老爺的嗓音尤為尖利,仿佛能把書房的玻璃劃破,「……我說過多少遍了,不要這樣的紙張!你摸摸,滑得跟女人的腿似的,一看就知道是廉價貨!我出錢可不是為了找人畫這樣的水貨!」

  下人小心翼翼地說:「老爺,那老闆說了,最近這樣的紙張緊俏,銷光了。」

  「賣光了?那就讓他再進貨,給我畫幅像模像樣的!」

  「要不,請烏掌櫃……」

  「免了,」林秋生若有所思,「去求那只老狐狸,有什麼好處?」

  林秋生最近被一幅古畫弄得緊張兮兮,七夫人不是不知道。其實,多年前就在找什麼漁夫圖了,林秋生呈現前所未有的熱情,大抵就是圖這古畫在市面上的價錢。他愛財,如果能再發一筆大財,他當然不想錯過。

  說到底,自己不也是圖這些身外物嗎……林夫人勾起一彎莫測的淺笑,如果可以,她倒是想看看,究竟是什麼樣的畫,能賣一個那麼高的價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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