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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


  「沒有!」柳碧瑤極其果斷地回答了這個有些無趣的問題。

  段睿嘿嘿地壞笑著,玩笑的興致更濃了,「這麼說,你還沒有被人親過。」

  一縷清風吹過,這句玩笑話點中了柳碧瑤今晚的心事,輕鬆的神情不見了,眼神變得遙遠。馥鬱的酒氣似乎還縈繞在她的口鼻之間,辛辣甜苦糅合著併吞下去,燙得她心悸。很快地,她現出一副無所謂的模樣,同樣壞壞地朝段睿笑著,「當然不是!」

  這下輪到段睿吃驚了,閃過的第一個念頭就是她談過戀愛。他沒想到從不掖心事的柳碧瑤會隱瞞得這麼好,忙問:「誰親過你?」

  柳碧瑤挑了挑眉,說:「不告訴你。」

  「你撒謊,你連男朋友都沒有交過,誰親你?」

  柳碧瑤咬了咬唇,笑得有些甜蜜,她晃了下腦袋,說:「就在今晚。」

  段睿這才意識到柳碧瑤說的是真話,他表情複雜地盯著她好一會兒,忽然恍然大悟般說:「你說的是親臉吧?洋人都這樣打招呼的,這沒什麼大不了的……」

  「不是臉。」

  段睿死盯著柳碧瑤的臉,確定她說的是實話後,隨即一副受了刺激的噁心狀,「你這傻瓜!」

  柳碧瑤騰的一下跳下臺階,逆著燈光與段睿對視。她瞪圓了眼,目光灼灼發亮,像只被觸怒而伸出尖細爪子的貓。柳碧瑤想開口辯駁什麼,一時找不出言辭。她心裡驟然劃過的想法竟然是:他說得對,自己的表現簡直像個傻瓜。

  段睿覺得好笑,嗤的一聲沒了笑意,反而兄長般詢問起緣由,「你們見過幾次面?」

  柳碧瑤底氣不足,這個問題讓她徹底感到沮喪,「兩……三次。」

  「離他遠點兒。」段睿一臉萬事不出其所料的模樣,正經八百地說,「男人喝多了的時候,通常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當然,」他的臉上浮過一抹促狹的神色,「也有人以這個為藉口為所欲為,先小人後君子。」

  這番善意的勸言像塊浮冰浸過她熱切的幻想,冷水慢慢敷滅那點兒刻意維持的星火。僅存的那絲甜蜜像是被驟然驚醒的美夢,突然間喪失了它全部的意義。陷入愛情的女孩是敏銳而傷感的,熾熱夏夜裡,柳碧瑤感到一股冷氣圍籠著她佈滿汗意的肌膚,從內到外徐徐滲出,醜陋至極的心理感覺。

  段睿繼續說:「我認識溥倫,他算是我姐的朋友,我們見過幾次面。」

  「那又如何?」柳碧瑤不喜歡段睿說話的樣子,更不喜歡他這句「他算是我姐的朋友」,她的腦子裡閃過段依玲在溥倫面前言詞親切的樣子,還有她殷殷為其擦汗的嬌然模樣。女人之間的感應交流無需示意,她當然明白段小姐的意思。

  「誰都知道溥倫先生喜歡光芒四射的美女,尤其是金髮洋媛……」段睿嘲弄地笑了一下。人人都有其所好,譬如他,就喜歡溫柔靜美的女子,長髮微漣,宛如春聲細語沁入心間。個人喜好一貫是任何人都無法逾越的規則。段睿正聲道:「他是不會喜歡你的,別再讓他……」

  「我願意!」柳碧瑤大喊一聲。這喊聲分明帶了些許哭腔,劃過夜的寂靜。

  一陣穿堂風吹過,已有睡意蒙的囈語從樓上的窗口飄落,「三更半夜的誰在園子裡?」

  段睿被她激烈的反應震住,半晌,輕聲道:「隨你。」轉身進了裡屋。

  夜加深,煤油路燈霍霍燃燒,被燈光沖淡的清涼月光輕浮在窗櫺上,剝除了幾許煩熱。里弄裡的搓麻將聲依舊狂風暴雨般進行著,三兩聲帶情緒的儂語蹦跳著摻和進來。

  柳碧瑤躺在床上,沉浸在無邊的沮喪裡。她細細咀嚼著段睿略顯直白的話,說得似乎句句都在理,可她就是不願承認,蠢蠢欲動地繼續尋找反駁的藉口。

  柳碧瑤第一次失眠了。

  搓麻將聲不知什麼時候戛然而止,夜蟲也停止了機械的唧唧聲。直到東方微露白,柳碧瑤才合上沉重的眼皮漸漸睡去……

  本來晴朗的天空突然在第二天的早晨下起了細雨。青雨臨空,雨腳如繰絲,糾纏進徹夜開啟的窗戶,浸潤得紗簾黏膩在牆上。風攜帶雨絲鼓蕩進閣樓,拋擲下幾滴涼涼的水珠。柳碧瑤睡得沉沉的,不覺辰光已轉遲。

  閣樓的門突然轟響了一下,像是有人使勁踹了一腳。小素尖刻的下巴從門縫裡擠進來,滿臉的尖酸陰戾,「尤嫂說了,偷懶扣你工錢!」

  柳碧瑤被響聲驚醒,睡意還沒來得及消散,人已經猛然坐起。小素向來懼怕柳碧瑤這架勢,以為她要衝過來找自己算帳,嘴裡咕噥了句罵人的話,急急忙忙地下了樓梯。

  晨雨不急不緩地潑灑著。由於睡眠不足,柳碧瑤的腦袋漲得厲害,眼也發酸。昨晚的事情像一場夢,夢境十分清晰地延續到今日,她最終要去解決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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