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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


  阿瞞醉眼蒙,舌頭僵直地回答:「他不行!睡去了!俺還以為他挺能喝的,半瓶白乾沒喝完就暈了。這裡的酒香歸香,可淡得跟水似的,要是去俺村裡喝自釀的燒酒,俺擔保他一杯下肚眼就直了!」

  濃烈的酒氣拂入鼻腔,柳碧瑤沒好氣地推了一下阿瞞,「還吹,你也不行了,睡覺去!」

  阿瞞的腳步趔趄了一下,不服,又伸出兩個手指,「俺還能整八兩!」

  「那你就繼續整去吧。」

  「舅公不讓俺喝了,要不俺還真整去!其實,洋人跟咱一樣,有酒量好的,也有酒量不好的,」阿瞞半眯著眼,酒氣沖天,「俺給你講個笑話。」

  阿瞞憋笑了幾下,仿佛那個笑話是如此逗人,讓人剛想到就忍俊不禁。他停止傻笑,開口說:「俺村口有家香燭店,錢家婆子開的。你知道,就是專門賣死人用的香燭、錫箔金元寶、紙錢這幾樣東西。有天晚上,剛吃完晚飯,天還有點兒亮,錢家婆子一個人守著店,門沒關,就點了盞洋油燈在那兒數錢,算算這一天賺了多少銅子……」

  沒想到阿瞞說故事還有一手,柳碧瑤聽得來了興致,問:「後來呢?」

  「就在這時候,門口閃進來一個人。錢家婆子還以為是上門買貨的哩,就對那人說:『店打烊了!』天已經黑下來了,俺那裡天黑得快,不像城裡,晚上亮得跟白天似的。那個人好像沒聽懂錢家婆子的話,只管自己進來了,嘴裡還哇哩哇啦地說著什麼……」

  「那個人說什麼了?」

  「誰知道呀,香燭店裡就一盞洋油燈,烏七抹黑的,那人越走越近,一邊哇哩哇啦,一邊還像道長做法事一樣揮舞著雙手。錢家婆子這下子看清楚了,這一看差點兒把她的魂嚇散。你猜她看見什麼了?」

  「看見什麼了?」

  「她看見了一個渾身長毛的大怪物,高鼻血口,頭髮是黃的,眼睛是綠的,還摳進去這樣。一邊哇哩哇啦地說著,一邊舞著雙手。你想想,又是香燭店,錢家婆子肯定想,地府裡的鬼討錢花來了!她就叫啊叫啊,把俺家的老水牛都驚跑了!」

  「碧瑤,」段依玲嫋娜的身姿從暗裡隱出,一段燈光淡淡地貼在她精緻的裙擺,她眉目平淡地說,「去打盆熱水,送到二樓的客房裡來。」

  柳碧瑤應聲離去。

  段小姐的出現使阿瞞清醒了不少,意識卻更加迷亂,他還在續著剛才的笑話,聲音弱得只有自己才能聽見,「……其實,這只是個來村口問路的洋人……」

  段依玲面無表情地走過,連看都不看阿瞞一眼,仿佛阿瞞對她來說,只是眼前飄過的風,完全沒有存在的實體形狀。

  通往客房的木樓梯人一踩上去就嘎吱嘎吱響,樓板是上好的木料,每日被傭人擦得乾淨潤潔,只是舊了些。這猶如段老爺子的辮子,陳腐中透著物華天寶之感。

  樓梯口的燈泡壞了,黑暗像一面輕薄的網包裹住視線。柳碧瑤很小心地端著盆熱水,白毛巾搭在肩上,一步一探地往樓上走去。客房的門開了條細縫,從門縫裡輕輕地探出一些柔和的光線。

  推開門,眼前驟然一亮,房間裡浮游著絲縷清淺的酒氣,猩紅的落地窗簾掩得密密實實,一種軟濃香蜜的感覺就在口鼻之間徐緩漾開。桌上一盞烏潤的茶湯,用手試試碗沿,還是溫熱的。

  段依玲坐在床沿,她的神情雅致而矜持,仿佛只是在為一位醉酒的老友寬衣候寢,她很自然地拉過薄薄的絲被,轉過頭,神情明媚地對柳碧瑤說:「把毛巾擰乾了給我。」

  柳碧瑤把新毛巾浸入溫水中,再撈起來擰乾水。她把毛巾遞給段小姐的時候,心裡在想,段小姐和溥倫,他們好像認識很久了。

  段依玲拿著溫熱的毛巾,點點拭去溥倫額頭上細密的汗,輕柔的動作中有著段小姐特有的嫵媚。這樣親密的動作落入柳碧瑤的眼底有三分酸澀。床上的人安靜地躺著,好像睡得很沉。

  「爺爺也真是的……」段依玲把毛巾重新遞給柳碧瑤,咕噥了一聲。

  死老頭。柳碧瑤心想。

  「行了。」段依玲站起身,絲質旗袍上兩道淺淺的折痕。她面如粉色芙蓉,胭脂細描出來的嫣紅此刻暈得更深,回眸時長睫籠下一扇淡影。段依玲走時囑咐柳碧瑤,「你把窗戶打開,房間裡太悶了。」走到門口又吩咐,「就開一會兒,你走的時候記得把窗戶帶上,窗簾就不用拉了,看著怪悶。動作放輕點兒,別驚動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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