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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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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良趕忙拉住了柳保,又扯衣角又使眼色,柳保這才醒悟過來,手放在嘴邊咳了幾下掩飾方才尷尬的舉動。 女子驚異父女倆的行為,似乎有些不適,拿著絲絹帕子的手捂在胸口,蔥削般的手指上是一枚碩大的玉石戒指。 阿良走到娘姨旁邊,堆起笑容,壓低了聲音打圓場,「是這樣的,我這位兄弟是怕孩子掛念她娘,就編了話說我嫂子身子無恙。孩子經年累月的見不著娘,雖說是嘴巴上說著,心裡總歸生分,日子長了就更淡了。這不,我替侄女找了個好人家,也算是了了兄弟和嫂子的一樁心事……」 女子對阿良的一番話報以淺淺一笑,她轉身問著娘姨,像是徵詢意見,「秦嫂,你看……」 娘姨倒是直爽,「孩子的父親既然都這麼說了,那我們也不多問。只是看這孩子皮了點兒,沒個女孩的樣子,也不知道日後會怎麼樣。」 阿良的笑意更深,晃蕩著右邊的空袖管,「這就是缺娘管教的緣故。孩子還小,可以調教的嘛。」 柳保更是連聲附和,「是的,是的。」 蹲在地上的柳碧瑤見爹的棍子沒落下來,起了身想往外跑去,不料被柳保揪住了衣領,生生地往回拖了幾步。柳保抓著孩子的衣領,又不敢大聲責駡,只好沉著聲音低斥道:「給我乖點兒!」 這時候,秀丫端著一盆熱水進來了。她把頭埋得低低的,不敢看房間裡的任何一個人,又像是怕挨爹的打罵,把熱水擱在床邊的木桌上後,無聲無息地低頭站在旁邊。 柳保把柳碧瑤推到秀丫的身邊,說:「把妹妹的臉洗洗!」同時又非常不好意思地笑著對女子和其娘姨說道,「孩子貪睡,早上起得晚,連臉都沒來得及洗,見諒見諒。」 秀丫擰了把濕漉的方巾,輕柔地替柳碧瑤擦著臉。兩姐妹的個子差不多,衣裳單薄的秀丫看上去更瘦小些,她替妹妹拭淨了臉,又恐懼地抬頭看了柳保一眼,等待著她爹的下個命令。秀丫下巴消瘦,那雙大眼睛越發水靈,或許是懼意,抬眼的瞬間眼波猶似含淚流轉,唇下的那點黑痣可人,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 「這丫頭俊!」娘姨瞅著秀丫,滿心歡喜,「看模樣也安靜。」 女子也帶著笑容看著秀丫。 阿良看出了點兒苗頭,他用左肘捅了下柳保,趕緊接過話,「這是我的大侄女,對妹妹照顧得很。人乖巧又安靜,一天到晚沒幾句話,從沒惹過事,很聽話。」 「多大了?」 「大不了多少,就比小丫頭大了一歲半。」 「這倒勿要緊,太太就喜歡半大的丫頭,好養。關鍵是性子。」娘姨這麼說著,向秀丫招了招手,示意她過來。秀丫看到爹的眼色,乖乖地走過去。娘姨捏了捏秀丫的身板,嘖了聲,「就是這身子瘦了些……」 阿良依舊滿面笑容,「鄉下沒什麼吃的東西,長得是比城裡的孩子小了些。」 柳保識得這話的含義,也跟著說:「大丫頭長得是小了些,可從小到大沒得過什麼病,身子結實得很。」 秀丫垂著腦袋,女子月白色的鞋子對照著她家土夯的地面,莫名惹目地吸引著她。旗袍是漂亮的,貂裘更美,如果女子過來牽起她的手,秀丫就會跟著她走。 柳碧瑤懵懂地聽著大人們之間半掩半探的對話,當女子點頭示意,姐姐跟著娘姨出了房間,再出了院門,爹和阿良回頭雙眼發亮地盯著壘在桌上的一摞銀元,她似乎懂了,姐姐好像再也不會回來了。 一紙從此不認親的字據,柳保畫了押。阿良拍著胸脯向那女子擔保,「我阿良作證,從現在起,秀丫就是太太的女兒了,跟柳家毫無關係!」這句話還讓他得到了一個鼓鼓的喜封。 柳碧瑤跑到院門口,看著貂裘女子搖曳生姿地上了停在田邊的一輛洋車。姐姐也在裡面,她是不是真的不回來了?隔壁家的黃狗聽到生人動靜,前爪搭在籬笆上,卷翹著尾巴大聲地吠叫了幾下。柳碧瑤含著手指,眼巴巴地瞅著洋車吐出一股濃烈的黑煙,顛顛簸簸地消失在村口。 臘冬的河面沉靜得能聽到水波輕翻的聲音。河流穿過石板街道,幾座石橋連著兩岸的人家,縈繞的濕氣浸潤著臨水的石塊。長燈籠垂落粉牆黛瓦,觸在水面籠起的微茫煙波裡,水跡重疊的紅光與鋪落水面的橙黃晚霞相互交融,盈盈醉人。 潘惠英失神地站在河邊,晚風吹散了她淩亂的鬢髮,呆滯的眼神衍生著某種程度的歇斯底里。粼粼水面似碎金鋪灑,亮晃晃令人心緒不寧。河岸鮮有人跡,她又像在等著什麼,也許是等到日頭滾落到西邊的竹林,被竹葉剪碎的陽光點點消散後,她就一頭栽進通黑的河裡,了卻這暗無天日的掙扎。 柳碧瑤爬過後院低矮的土牆,雙腿使勁一伸,就落到了院外。新衣裳已經被泥土弄得灰漬斑斑,不過她管不了這麼多了,她要去找娘。娘剛才和爹吵了一架,驚得街坊四鄰都過來探頭探腦地看熱鬧。柳碧瑤從沒見過娘發這麼大的火,這次倒是換了爹退縮著蹲在門口不說話。娘看上去很傷心,她有點兒擔心。 半路上,孫寡婦家的公雞氣勢洶洶地擋住了她的路,遒勁的雞爪紮在路面,渾身羽毛亂聳,張揚著好鬥的惡劣情緒。柳碧瑤站住,突然彎腰拾了塊石子,用力向它扔去。石子擊中了公雞的脖頸,公雞受了驚,半張著翅翼飛奔回窩裡。 「誰啊這是!」斜對面的瓦房下探出了孫寡婦尖瘦的腦袋。孫寡婦很瘦,瘦得臉頰塌陷,兩塊顴骨高聳,她的身子同她的臉一樣,筋骨分明,平得像塊棺材板。孫寡婦向來喜歡看熱鬧,哪家有點兒小動靜,不管冬寒夏暑,立馬移過一張竹凳子,折著她平板的身子在門口坐下,睨觀事態動向,不落下任何一個細節。 「喲,是碧瑤啊,你爹娘吵架了不是?」孫寡婦嗑著瓜子,似笑非笑地說了聲。 柳碧瑤就跑得更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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