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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你是怎麼拿到的?」柳保笑了一下,他是一點兒力氣也沒有了,得回裡屋抽點兒大煙。柳保搖搖晃晃地直起身子,扶著門框邊走邊嘮叨,「你那前朝的主子跟洋人跑了,把你給丟下了。要不是我在銅仁碼頭收了你,你現在跟搖尾乞憐的流浪狗有什麼區別……總有一天,我會找到那幅畫的。嘖嘖,可以買多少大煙啊……」

  清晨的陽光透過破敗的木窗灑進來,照在土灶上的小神龕上,畫在紅麻紙上的灶王爺的神情就變得明媚起來,神色怡然地注視著供在他面前的一小碟糖瓜。

  潘惠英理了理鬢角散亂的髮絲,若無其事般地站起身子,臉上全然沒了方才可憐哀求的痕跡,取而代之的是漠然和冷清,仿佛剛才什麼都沒有發生,或許已是習以為常,抑或毫不在乎。她拍乾淨了衣裳,在灶口坐下,熟練地往灶裡添送著柴火。

  柳碧瑤三兩步跑到娘的身邊,陪她坐在灶口,火紅的焰舌舔舐著鍋底,映紅了柳碧瑤的小臉。她抽了下鼻子,把頭枕在娘的手臂上,說:「娘,我餓。」

  潘惠英起了身,攪著鍋裡燒開的湯水。

  灶旁的稻草堆裡擠著一窩剛孵化的小雞,毛茸茸的身子蜷成一團。柳碧瑤捧著臉蛋盯著越燃越旺的火苗,她覺得暖和極了。

  一個影子慢慢拖移過來,柳碧瑤眨巴著眼睛看過去,見姐姐秀丫站在門口,穿著圓點花襖,靠門掩著半個身子。顯然,柳保适才的叫聲驚醒了她。秀丫比柳碧瑤大兩歲,卻比妹妹瘦弱,個子也差不多,尖尖的下巴瘦得讓人看著可憐,唇下一點黑痣就顯得更為明顯。秀丫不喜歡說話,爹甩著棍子打娘時,她就瞪大眼睛驚恐地流著淚,無所適從,蘊含著厭惡和憎恨的眼神裡透露著超乎年齡的敏感,從此變得更加沉默。看得出來,秀丫不喜歡與任何人相處,包括爹娘,甚至是妹妹。

  秀丫在門口站了一會兒,就走開了。

  早飯後,柳保又拿著棍子威脅娘要那幅畫,依舊一無所獲。他狠狠地拋下一句話,「你別後悔!」

  南方的薄雪終究不抵水汽,入夜後徐徐融化,從青瓦罅隙一點一滴地滲入屋簷下的石縫裡。瓦筒邊一點兒明月窺人,月光清冷地灑在積水的路面。一個戴白綾帽的老婦人在路口燒著金箔元寶,用以祭祀孤棲路邊的野鬼魂魄。她的手裡揚著一串紙錢,火光半明半暗地飄忽在衰老的面容上。

  幾聲犬吠,回蕩在陰晦的夜幕下。

  柳保家的門打開了,一個黑影閃入,門隨後關上。

  「怎麼樣,打聽到了沒有?」柳保的聲音。

  「打聽到了。」一個男音,壓著聲音,略帶興奮,「上海的一個姨太太想要個孩子,說是那家先生不會生育,娶的七房太太都空著沒後。這是他七姨太要的,男孩女娃都無所謂。我看二丫頭不錯,趁年紀還小……」

  「那個……」

  「你放心,價錢絕對不會少的,這可是大戶人家,住著一個大花園,還在洋租界裡。」

  「這個好,這個好。」柳保咽了口唾沫,問道,「那什麼時候把孩子送過去?」

  「說來也巧得很,那七姨太的老家就在鄰鎮,趕著明天回娘家,順便過來瞧瞧孩子。」

  「行!」柳保搓搓手心,「那麻煩你了,阿良。」

  「哪兒的話,鄉里鄉親的。」叫做阿良的男人嘿嘿一笑,看不清表情,「我的那份……」

  「你放心,你的那份錢少不了!」

  「就這麼定了!」阿良前腳跨出門檻,還不忘回頭叮囑一句,「把二丫頭拾掇得乾淨些,上海人重行頭。」

  「行!行!」柳保連連點頭。

  第二日天剛放亮,孫寡婦家的公雞打了三聲響亮的啼鳴後,咕咕咕地挺著斑斕的身子回窩了。

  柳碧瑤早早地醒了,姐姐秀丫和往常一樣,睡得比較沉,不過這次被柳保粗魯地拍醒,然後幾乎是被她爹扯出了被窩,使喚丫頭似的,說:「快!給你妹妹燒水去!」

  秀丫睡意恍惚,仍是快速地爬起來,睜大了雙眼,帶著一絲懼意,裹好衣服趿著鞋子進了廚房。

  這是爹第一次給自己穿衣服,柳碧瑤乖巧地伸出雙臂,套上這件嶄新的、繡著好看的花的紅棉襖。她低著小腦袋,自己扣好亮亮的新扣子。這件衣服有著陽光的味道,像娘溫暖的掌心。是不是娘要帶自己去逛廟會?那裡有漂亮的面人和好吃的糖糕,還有好玩的面具。

  這麼想著,柳碧瑤就問爹:「爹,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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