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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


  「的確,小時候,我腦袋進過水,所以長大了就憨就傻……」他醉醺醺地自我解脫著,自我安慰著。

  本來是想復員轉業之後,努力將自己融入當今時代,好好工作,享受生活,開創人生燦爛的前途,然而,在外經貿公司只幹了沒幾天,就被以「腐敗違紀」的罪名,讓壞人呂主任給趕走了。好不容易考上本兒,當了的哥,卻在拉客去延慶的途中,遭到三個無賴歹徒的襲擊,被搶走八千元不說,還遭了暴打,險些喪命。大肚子孟師傅看到他後,哈哈大笑:「這回知道了吧,的哥這一行,可不簡單呢,你這是破財免災呀,有福氣有福氣!那幾個傢伙沒把你宰了,沒把車搶走,就算你有福了!」他心裡憤懣,又無處說理,去找文秀;而文秀卻高仰著腦袋,連看也不願正眼看他一眼,還諷刺他:「什麼遭劫了?鬼相信!你呀,還不是在深山老林裡呆得太久了,沒見過女人,跑到歌舞廳裡泡妞去了?錢花在小姐身上,你沒什麼值得抱屈的!」說完,唱著「花花世界,鴛鴦蝴蝶」,一轉身走了……

  想到這兒,他的心又難受起來,哇哇地叫了幾聲,可就是吐不出來。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一個鐘點,也許三個鐘點,西邊的太陽已經落山,遠遠近近的電燈先後亮了起來。

  他的眼前,仿佛一個個鮮活生動的人兒,都在瞅他,都在笑他——那是空姐肖鈴,那是她表姐,那是金秘書,那是小朱子,那是大學生小麗、小芹、小芸……

  「我都是誠心誠意對她們的呀,她們笑我幹什麼?」

  他認為,在這個世界上,母親是最心疼自己,但又是最不理解自己的人。剛回來那會兒,他有什麼心事,都樂意給母親說。但說一次事兒,母親就壞他一次事兒。母親說他是「倒楣蛋」,是「背時鬼」,強拉他去寺院,拜見真悟法師。那老和尚總是笑眯眯的,告訴他,說是「剛剛出生的時候,掉進了運河,是老衲給做了法事,求動西天如來,賜下'憨哥'的名兒,才保佑這條命活到了今天」。那和尚一口一個「你有佛根,你有善緣」,還說什麼「人的晦氣在於骨髓,而發為骨之餘,剃去頭髮就沒了煩惱」。母親一聽,連連阻止,無論如何不讓給剃頭。

  然而,燒過香拜過佛,他的命運並沒有任何好轉,而且遇到的倒楣事更加多了。一氣之下,他用酒將自己灌醉,獨自跑到寺院,醉醺醺地讓和尚給「剃去煩惱」。人家說,寺院是清淨無為之地,見他酒氣熏天,連扯帶拽,把他往家裡送……也是天黑了,也是在這小花園,他的頭髮沒了,醒來一看,和尚不知所蹤,自己似乎成了和尚。

  「憨哥,車停在門口,你到哪去了,這麼晚了,可別出事呀……」母親的呼喚聲,在晚風中一陣陣飄來,打斷了他信馬由韁的思緒,站起來,搖晃了幾下身子,歎口氣道:「唉,日子還得一天天地過呀……媽身體不好,我該回去了。」

  第十三章 就你會點鴛鴦譜!

  1

  居委會這兒,常年擺著兩張舊桌子,一排舊沙發,牆上掛著一些新舊不一的錦旗:社會治安先進居委會,計劃生育先進居委會,老年秧歌比賽第二名……

  張主任、王大爺等幾位老人,正在與文秀媽談話。

  王大爺說:「文秀她媽,喝點水,慢慢說,別著急。」

  張主任說:「發出去這麼些日子,按說是該有回音了。」

  「唉……」文秀媽歎口氣說:「我就說嘛,人家在海外,早把我們娘兒倆忘到九霄雲外去了!算啦算啦,我不指望什麼了……」起身要走。

  張主任急忙摁住她道:「瞧你——可不能喪失信心呀!」

  王大爺陷入凝思之中,幽幽地說道:「在我印象裡,他是個又和藹又知書達理的人……工作完了,從不打牌搓麻將,也不到鄰居家串門兒……在胡同裡,只要見了人,他都首先讓道,但從不多言語……」

  聽到這裡,文秀媽說道:「所以,大家說他像個特務。」

  「是這麼回事。」張主任說:「反正他的行為,和那個時代不合拍,讓人看了很可笑——有點像現在的小韓子……」

  王大爺想了想:應道:「是啊!小韓子就像他——都很可笑!哈哈哈哈……像!像!哈哈哈哈……」

  文秀媽立馬站起來,厲聲說道:「說是我長得像明星,往那一杵評委就會給咱居委會代表隊高打些印象分,讓我來為你們呐喊助威的,說了半天話,這是哪跟哪?怎麼扯到那小子了?」

  張主任和王大爺這才回過神來,對視片刻,不知如何說話了。

  最終,文秀媽也沒有去為他們助陣,而居委會代表隊卻在比賽中獲得了第一。

  小丑扮相的王大爺笑著說:「咱這回是憑實力才得第一的!」

  張主任說:「那還用說?咱這回動作多整齊?就說你那小丑,比西街的強,也比百老井的強!」

  王大爺說:「你那新媳婦也不錯呀!哈哈哈哈……」

  張主任笑得合不攏嘴:「我還是太胖,要是像以前,讓韓大妹子去演,會比我演的俏——她身段還苗條些,模樣兒也可以和劉曉慶打成平手。」

  她的話,勾起了王大爺的滿腹心事:「是啊,她可是有些日子沒跟大夥樂了——她呀,整天為兒子忙活,也真是的!」

  張主任打趣道:「怎麼,你想她了?」

  王大爺不好意思起來,說道:「這……盡瞎掰,哪兒跟哪兒呀……」

  眾人在胡同口分手,各回各家。

  拐進胡同,王大爺正樂著,就見從胡同裡走來了韓大媽。

  韓大媽一見他那扮相,立馬笑起來:「老王呀,真有你的!這麼大歲數了,臉塗得像鬼似的,還敢在大街上嚇人?」

  王大爺上前道:「大妹子,我們是比賽秧歌了,你也該繼續參加活動才是呀!瞧這,多開心!多喜慶!人活一世,就是圖個樂呀!」

  「誰說不是啊!」韓大媽說:「可我兒子這一大堆事,忙得我整天頭昏腦漲,哪還有那閑功夫?」

  王大爺說:「大妹子,那你也得為自己活著,為自己想想呀……」

  韓大媽反問道:「怎麼?我這不是在為自己活?」

  王大爺感到說話唐突,便轉了個話頭道:「你現在身體還好吧?」

  「還湊合,只是那次在婚姻介紹所,犯了一次……」

  「我都聽說了。」王大爺想了想道:「現在搞人口普查,咱居委會張主任總懷疑,當年你們倆會不會把孩子給抱錯……」

  韓大媽眼睛一瞪,打斷他的話說:「老王,你聽了也跟著人家瞎起哄?」

  「我……我這不是為你著想嗎?」

  「那麼,你就告訴他們,沒抱錯——憨哥是我生的——他是我的兒子!」韓大媽氣哼哼地走了。

  2

  攤兒上,文秀和小紅每天都在忙活。

  小紅擦擦汗,喝了口水問道:「文秀姐,生活果真是悲歡離合——聽說你爸要回來了,是嗎?」

  文秀說:「你聽誰說的?」

  「你還想保密?如今,地球人都知道呢!」

  文秀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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