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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


  10

  老吳頭出院了,老郭頭、老孫頭等幾位病友都依依不捨地拉著他的手。護士在一旁看著直樂:「哎呀呀,真成了霸橋相別了,看看,都是老爺子呢,淚疙瘩都下來了。」

  憨哥將車門打開,向老郭頭、老孫頭他們揮揮手道:「我問過大夫,你們也快出院了,回去吧,謝謝你們,別送了!心臟有毛病,最不能動感情,快把眼淚抹了。」

  吳瑛瑛早已忘了接父親出院的事情,此時她正和韓大媽、小朱子鬧得不可開交。

  胡喜實在受不了了,邊嚷邊走道:「吵呀鬧呀,這還讓不讓人說話了?跟你們扯不清,我走,我走……」

  小朱子一把拉住他的胳膊道:「不清不白,你到哪去?這會兒不能走!」

  吳瑛瑛和小朱子在這一點上保持了高度一致,也拉住他另一個胳膊道:「今兒個,非說清楚不可!非得搞個丁是丁,卯是卯!」

  韓大媽也氣憤起來,搬過來一把椅子,使勁摜了一下,也說:「對,讓他坐下,老實交代,到底搞什麼鬼!」

  小朱子對吳瑛瑛道:「你剛才說什麼?」用手從胡喜指到吳瑛瑛道:「他——他是你吳瑛瑛的男朋友?」

  「那當然了!」吳瑛瑛瞅了瞅被摁在椅子上的胡喜,又說道:「不過,我現在已經重新認識這個人了。」

  小朱子一把擰住胡喜的耳朵嚷:「這是怎麼回事?你說清楚,你是誰的男朋友?」

  胡喜疼得哇哇亂叫:「我說!哎喲!你撒手呀,我說……」

  小朱子說:「快說!裝什麼蒜?」

  胡喜說:「那當然是你的呀!咱倆可是秤不離砣,公不離婆……」

  「你……」吳瑛瑛聽到這話,捂臉哭起來:「這花花世界真荒唐,你們這是演的什麼戲嘛!」

  韓大媽的眼,一會兒瞅這個,一會兒瞅那個,連連說道:「咋回事?什麼戲?我腦子轉得慢,這是咋的啦……」

  胡喜從小朱子手中掙脫,鎮定了一下情緒,大聲說道:「吳小姐,請坐下——小朱子,你也坐下,聽我慢慢說呀!」

  韓大媽最先坐下,說道:「猴精,快說,我也想聽聽,你小子到底搞什麼鬼?你可不能昧良心幹那傷天害理的事情呀!你快快坦白交待!」

  胡喜苦笑著說:「我的好大媽呀!我這全是聽了你的指示,才惹下的禍啊!」

  「我?」韓大媽吃驚道:「你們這些事,和我還有關係?」

  11

  憨哥把老吳頭送到家,又回到幼稚園,孩子們歡樂地圍著即將離去的他,七嘴八舌道:「叔叔,你以後還會來嗎?」

  憨哥說:「活兒幹完了……不過,我有空還會來跟你們玩兒的。小時候,我比你們還淘氣呢。」孩子們頓時歡呼起來。

  四十多歲的園長,立在一旁,欣慰地看著笑著。

  憨哥轉身道:「園長,活兒是幹完了,只是油漆還沒有完全幹透,讓孩子們小心點兒,別碰它。」

  園長點頭說道:「韓師傅,謝謝你啊!」

  憨哥說:「園長,你看,哪兒幹得不合適,我再給返工。」

  園長說:「都挺好的,都挺細緻……」

  孩子們一擁而上,抱住憨哥的腿,叫嚷著不讓他走。

  園長說:「韓師傅,你瞧,孩子們多麼喜歡你呀,你就陪他們玩一會兒吧!」

  憨哥說了聲「別看我木訥,其實我最愛和孩子瘋了」,放下工具包,與孩子們玩耍起來,像個快樂的大孩子。

  笑鬧聲中,小朱子、胡喜和吳瑛瑛,樂哈哈地向這邊走來。剛才,經過一番三堂會審,對面鼓,明面鑼,幾個人把事情往中間一攤,扣解了,誤會也就消了。

  吳瑛瑛邊走邊說:「真逗,為什麼小朱子和胡喜你倆不早告訴我?」

  胡喜笑道:「這都是韓大媽的主意!在戰略戰術上,這叫做'兩頭出擊'。話又說回來了,早告訴你了,哪能得到人家老作家那一大包心血傑作?」

  小朱子也笑道:「照你這麼說,這事還鬧對了?你知道嗎?人家吳瑛瑛就需要這——精神食糧……不過你不也學了不少文化?」

  三人走著走著,不由止了步——新修好的木柵欄裡,憨哥頭上紮著條紅綢帶,與孩子們在玩著遊戲,園長也站在那裡,看著樂。

  吳瑛瑛想到了許多事情,說道:「瞧人家,內心多充實,活得多自在!」

  「唉!」胡喜歎口氣說:「我們純粹是在瞎折騰,人家倒好,一身輕鬆,沒事兒人似的!」

  吳瑛瑛白了他一眼:「本來嘛,人家從來就沒參加這場遊戲!」

  孩子們和憨哥的笑聲一陣陣傳過來,小朱子望著望著,會心地笑起來,不由回憶起了往事——剛剛復員的憨哥,在花紅柳綠的公園裡,與小朱子站在一起。他穿著沒有領章帽徵的軍裝,動作十分拘謹,引起韓大媽等人的開懷大笑。胡喜舉著照相機在喊:「靠近點兒,靠近點兒。」小朱子越往憨哥身邊靠,憨哥越往旁邊挪,把街坊鄰居們笑得前仰後合……

  「哈哈哈哈……」憨哥和孩子們的笑聲,把小朱子的思緒打斷。她感慨地說道:「當初呀,我真傻!」

  胡喜一聽,心裡的那個弦猛地繃起來,急忙盯住她問:「怎麼?說說清楚,你是不是要吃後悔藥了?」

  吳瑛瑛不解地望著他倆道:「怎麼回事?你也跟他有一腿?」

  小朱子推了她一把,紅著臉說:「這……去你的!胡喜這人是個醋罐子,別聽他瞎咧咧。」又對胡喜說:「誰後悔了?盡瞎猜……」

  忽然,三人同時爆發出大笑來,原來,快樂的憨哥摔倒下去,孩子們全部撲在他的身上歡鬧。

  12

  憨哥哭了,哭得很無奈,哭得很無助。

  他將車停在院外,鬼使神差地買了一瓶牛欄山二鍋頭,坐在街邊的小花園裡,沒吃一口菜,就咕嘟咕嘟將酒全都灌進肚裡,經風一吹,酒性發作,頭暈目眩,想吐又吐不出來,難受得死去活來。

  「我這是怎麼了?」

  記得十多年前,這兒本來是個廢品收購站,夏天蚊蠅孳生,臭氣熏天,王大爺他們出去鍛煉身體,都要繞遠,還要捂著鼻子。現如今,政府加大了整治力度,也許是為了迎接奧運會的召開,也許是為了提升城市品位。不管怎麼說,老百姓得到了實惠。這兒,移栽來一些國槐和松樹,地面鋪上了像綠毯一樣的草皮,旁邊盛開著月季花,還特意安了幾個供人們休憩的靠背座椅。

  一段時間以來,面對紛亂而無法理解的世界,他只要心裡有疑惑,感覺不得勁,就會撇開嘮嘮叨叨的母親,來這兒靜坐。儘管傻呆呆的,一動不動,一坐就是幾個鐘點,儘管什麼問題也解決不了,人家照樣恥笑他,照樣誤解他,可他仍然願意來到這兒。他甚至覺得,在這個花花世界上,只有這一點點地方,才是自己的淨土。

  都說助人為樂,遇到的一樁又一樁荒誕無稽的事情,使他感到,助人是對的,但他並不快樂,時時處在痛苦和迷茫之中。

  在邊防站,寂寞啦,孤獨啦,實在無法排遣內心的苦悶時,他會發瘋似的跑到後山,來一個沒人的地方,大吼大叫一場。有一回,他稀裡糊塗地狂奔,差點越過了國境,差點被開除軍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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