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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二


  車外,橘色的路燈串成一條直線,一盞接著一盞,綿延著伸向未知的盡頭。

  她的眼皮越來越沉。江遠再次看向她時,她蜷著身子,已經靠在座椅上睡著了。

  車到了半夏家。江遠沒有叫醒半夏,而是鎖了車子,抱著她上樓。他從來沒有和她這麼貼近過。他抱著她的時候聞到了她身上的縷縷幽香,若有似無,可又那麼的真實。她的身體沉沉地壓在他的懷裡,頭枕在他的胸膛上。好在此時四下無人,樓道空空的,不然有個人下來,看到他們倆這樣,一定以為他們是情侶。

  江遠唇角露出一絲笑。她的頭髮撩過他的頸窩、下巴,一絲一絲的,很柔軟的觸覺。好不容易走到門口,他從她的包裡找出鑰匙,單手吃力地抱住她,挪出另外一隻手打開房門時她也沒有被驚醒。

  江遠走進房內,把她放到大床上。他長出了一口氣,呵,還真不輕!他呼吸急促,可站在床邊看著她的時候又是那樣的溫柔。她似乎睡得不安穩,可又分明很沉。

  怎麼能睡得那麼沉呢?連被他抱上來都不知道,警覺性這麼差的人,平日裡怎麼生活的?!

  可轉念,他知道她是真的嚇壞了,又覺得無比心疼。那些毒品到底是什麼人栽贓的,居然嚇壞她?他不會放過那些人!

  想到這兒他胸口還是一悸,那麼多毒品,可以對她造成很大的傷害,那是可以毀了她前途的兇器。如果不是那些叔叔伯伯肯買他的面子,他不敢想像。

  他走時不忘留下一張字條,讓她安穩睡,他會幫她請假。

  半夏醒來時,已經是第二天中午了。她有點兒懵,抬眼查看自己身處何處。她最後的印象停留在江遠的車上。江遠將她送回來,她沒有醒,他是怎麼把她搬上樓、抬上這張床的她不知道。她看到床頭上江遠留下的字條,三魂七魄漸漸歸位。江遠說了幫她請一天假,鑰匙放在門邊的矮櫃上。

  她起床,刷牙洗臉,正坐在沙發上發怔,手邊的電話響起來,她接起來"喂"了一聲。

  "您好,請問您是孔小姐嗎?"

  "我是。"

  對方的聲音沙啞低沉,"我是譚諫嚴先生的律師。譚先生有一處房產改到了孔小姐您的名下,希望您能於近日內來簽字,辦理相關的手續。"

  "是哪裡的房子?"半晌,她清了清嗓子,才開口詢問。

  對方告訴她地址、社區的名字。她只覺得正在胃酸一點一點地分泌出來,喉嚨裡都陣陣難受。掛了電話,她的胃又空又痛,連帶的胸口也窒悶酸澀,像是兩片粗糙的胃壁直接貼在一起摩擦,分泌出大量酸液。她一向健康,從沒有得過胃病,或許她只是太久沒有吃東西了,餓了。

  她忍著陣陣灼痛,去廚房裡下了一大鍋餃子,一個人坐在飯桌前,一小口一小口地細細吞咽。

  她腦海裡思索著方才譚諫嚴律師的電話,想著那裡的房價,幾萬元一平米吧?她略略估計了一下,只覺得數額驚人。

  他為什麼買那裡的房子送給她?他出手真闊綽。她該不該因此而覺得命"好"?分一次手而已,居然得到他饋贈的這樣巨額的分手費。

  可她只覺得心裡猛一陣翻攪,像被人掏心挖肺了一樣,原本含在嘴裡細細嚼著的餃子再也吞不下去了。

  她不過是曾經說她很喜歡這樣的房子,花園別墅,用雕花的欄杆圍起來,美麗動人。北京的空氣不好,那一帶綠化卻很好,很像她的家鄉。

  她握緊拳,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她把餃子吐出來,仍然陣陣泛著噁心。

  他冷酷無情地捅了她一刀,這一會兒又來舔舐她的傷口,真賤!她閉上眼,眼皮顫抖。

  她從來沒有這樣罵過一個男人,可是這一次,她覺得這個詞太貼切了。她雙手扶著桌子,雙肩簌簌顫抖,無法抑制地抽搐讓整個身體都開始搖晃,昨夜的委屈和今天他的舉動一起在她心頭膨脹。

  她睜著乾澀的眼,稍眨一下眼皮都疼。終於,她直起身,力挽狂瀾一樣收拾心情。

  她開始一遍遍地清點她擁有的東西,像一個謹慎的會計,把這些年的支出收入、個人所得小心翼翼地列舉得清清楚楚,又像一個暴發戶,拼命向自己炫耀著她擁有的財富。她有房有車,有穩當的工作,有名牌服飾,有名有利,她還有什麼沒有呢?她是那麼努力地要讓自己幸福,所以幸福不會離她很遙遠的!

  她告訴自己:沒有什麼大不了的,窗外還有風景,而且景色宜人!

  譚諫嚴坐在律師樓裡,今天是他和孔半夏約好,在第三人面前簽署財產過戶協定的時間。律師樓余老闆的辦公室採光設計十分不錯,玻璃窗反射著太陽的光芒。陽光照射進來,房子裡的人都微微眯了眼,斂著眉。

  秘書小姐給譚諫嚴倒了茶,極品碧螺春,霧氣騰騰,綠染杯底。他一眼看去,竟像是白雲翻滾,雪花飛舞。

  碧螺春最好的產地是蘇州太湖畔,半夏的家鄉就是這裡。那次他和她在那個南方小城相遇,他本是為了替老爺子找好茶葉,他沒有想到他們兩個有這樣的緣分。

  他見到她比他想像的還要高興些。她站在櫃檯前試鞋。他遠遠就看到她將穿著絲襪的腳伸進鞋裡,腳趾繃著,勾出一個美妙的弧度。只是這麼一個簡單的穿鞋動作,就讓他覺得猛然間一陣心悸。

  這個女人,連名字也是特殊的。半夏,半夏,是他以前看過的藥典裡的名字,聽人說起她的名字,他也能過耳不忘,哪裡像那些尋常的鶯鶯燕燕。他心裡就像是被加進了實驗裡最高效的催化劑,心潮洶湧澎湃。

  她的媽媽也在場,笑容十分和藹。他第一次為獲得長輩的認同而激動不已,他已經過了而立之年,這樣的興奮像是只有毛頭小夥子才會有的。

  他特意問她們還有什麼要買的,他並不想就這麼走掉。她卻回答還要陪媽媽去買兩件男裝。他沒有見過這麼不待見他的女人,這個女人從一開始見面就不待見他,他心裡竟然悵然若失。他仍然不想就此走開,於是笑著點頭,禮貌地問她媽媽,這時段不好打車,他陪她們逛,逛完了再送她們回去可好。

  他看到她臉色變了一變,可她媽媽自然是樂意的。他特意殷勤周全,在她母親面前讓兩人的關係變得含糊不清。

  此後他心裡的感情一直在發酵孕育著。他很有心思,不怕追不來心儀的女孩子。可她到底沒有愛上他,這成了他心裡的一根刺。

  譚諫嚴和律師等了許久,牆上時鐘的分針一圈一圈地轉。最後他像是早已知曉了一般,站起來和余律師握手,笑著說:"看來她不會來了,這份過戶協議和房子的鑰匙就放在你這裡吧。"

  譚諫嚴的臉色冷峻,顯得沒有一點兒生氣。這樣冷峻的臉色叫余律師微微一怔,尤其他那雙鳳眼裡像是有些微的悵然和隱隱的痛楚。余律師開始好奇那位孔小姐到底是什麼人。他是譚諫嚴新聘任的律師,對他的過去並不十分清楚。他只知道他不久前訂婚,女方姓蘇,他在婚宴上還與未來的姐夫大打出手,鬧得滿城風雨。

  當然好奇也只是好奇,身為有名的律師,他對這些有錢人私底下的情事通常閉口不提。來來回回也只有那麼些事,他早就不好奇了。

  譚諫嚴的車經過半夏上班的醫院時,他盯著醫院的大門看了一會兒。醫院的玻璃門大開著,不時有人走出走進。

  半夏已經不去遠光上班了。她先違約的,被董事會提出來要追究法律責任。他二話不說替她擋下來,那些董事個個目瞪口呆,愣在那兒。

  他現在大權獨握,說一不二,他們不會輕易得罪他。

  車子停在路口等紅綠燈,斑馬線上人流湧動,城市還在井井有條地運轉。他正準備發動車子,猛地在人群中看到她高瘦的身影。她穿一件銀白色外套,長褲挺直飄逸,高跟鞋總是揀跟最細的穿,顯得幹練而且扎眼。

  他握在方向盤上的手一緊,竟然有一種推開車門跳下車去追她的衝動。

  終於還是看見她了,他向來覺得和她更有緣一些。

  可是追過去有什麼意思呢?後面的車子喇叭震天響,此起彼伏。

  他收回看她的目光,發動車子。嶄新的黑色克萊斯勒飛馳過馬路,氣派而豪華。他永遠都是路人關注的焦點。

  汽車絕塵而去,他的心裡痛著,心底的某個角落開始潰爛。

  他曾經是真心希望和她過一輩子的,甚至願意忍受她心裡還有另外一個人的影子,他想那樣的一輩子一定是很幸福的。他們會有一個孩子,他的孩子會有最愛他的爸爸。

  他甚至想過孩子會像誰,可無論像誰,他都會愛孩子。然而他不能肯定,半夏的愛是不是一如他的。那曾經是他認定的最好的生活。最後他卻向利益投降了。

  他喜歡她,可為什麼他最後選擇的是利益?他眼睛定定地看向指間的鑽戒,兩克拉,璀璨晶瑩。淚水湧了上來,他不知所措地仰起頭,動作很倉皇。他都不知道自己還會掉眼淚。他唯一的親人去世的時候他也沒有像今天這樣流下過淚。他不知道,自己竟然是這樣難過的。

  痛苦似乎已經深入骨髓。他仰起頭,淚水仍然順著臉頰滑進衣領裡,在他的胸口燙出一塊永難癒合的疤。他駭笑,人活這一輩子,到底想要的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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