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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九


  她搖晃了兩下,覺得疲憊萬分,卻咬牙強打起精神,說:"你是不是算准了我不愛你,所以才這樣對我的?呵,譚諫嚴,你知道我不會為你傷心所以才這樣做的嗎?你怎麼能這麼瞭解我?!我從來也沒覺得過我們可以過到一塊兒去,這下好了,我們兩個居然有這樣的共識!可是就算我不在乎你,你也不能這樣對我呀!譚諫嚴,你做得這麼絕,也不怕一輩子都得不到你想要的!"

  譚諫嚴的身子猛地一顫,孔半夏的話讓他沒來由地心浮氣躁。他看著她的每一個表情,很想讓她的嘴巴閉起來,防止再有什麼駭人的聲音從裡面蹦出來,刺傷他的神經。

  他真想讓這個女人恨他,哪怕為他流一滴眼淚也是好的!他握緊了拳,心頭空落落的。茫然中有什麼東西是他覺得萬分重要想要抓住的,可是一念之間,他已經錯過了。

  他想要的是什麼呢?他突然覺得自己並不是十分清楚。很多東西,只一念之間,就已經從天堂跌落到地獄。

  譚諫嚴覺得一股血沖上腦袋,嗡嗡作響。等他回過神時,孔半夏已經收起表情,狠狠地說:"我不想再看到你!"

  那是怎樣決絕的一句話!譚諫嚴忽然心慌到了極點。可是,他又覺得這樣好過了一點兒。

  他暗罵一聲,自己是患上了自虐症吧!

  他轉身,沒有看到孔半夏在他的身後站立不穩的樣子。

  這就是男人嗎?他到底是怎麼想的?這就是他的愛情嗎!

  她覺得痛,像渾身骨頭被人捏碎了似的疼痛,除了痛還是痛。千絲萬縷的痛一齊湧上來,沒有放過她渾身上下任何一處。

  譚諫嚴走了。孔半夏關上門,緊緊地靠在門板上,喉頭腥澀,想哭,可是哭不出來。

  五雷轟頂是什麼?這是什麼人想出來的笑話呢?

  她順著門滑下去,眼淚橫飛。

  她終於喘過來一口氣,淚水流過臉龐,像斷了線的珍珠,仿佛眼淚能帶走她的悲傷。

  "孔小姐,請一定要賞臉來出席我們的訂婚宴。"

  蘇韻宸親自送上請帖。譚諫嚴站在她身邊,一張臉看不出什麼表情,只是雙眼看向她。

  半夏想:他是陪著蘇韻宸來見證這一幕的嗎?

  蘇韻宸來這裡送帖子半夏並不奇怪。她怎麼能不來送請帖呢?這是顯示她勝利的戰旗,她要親手將它插在半夏的心上。

  她手裡的戰旗削尖了根底,插進半夏的心裡去也許會遇到一星半點兒羸弱的阻力,可是那阻力微乎其微,只要稍稍用力,人心肉長,到底不會堅硬似銅牆鐵壁。

  捅進去難嗎?蘇韻宸插進去了,甚至覺得有一點兒軟綿綿的,像是踩踏在柔軟的長毛地毯上,靜悄悄毫無聲響。她有快感嗎?不不,她只覺得如釋重負,是倉皇間松了一口氣。

  孔半夏含笑收下請帖,勾唇,一句"恭喜"從她嘴裡說出來,字正腔圓,表情平淡。

  譚諫嚴的目光一震,看向半夏。半夏沒有回視他的目光,對他的未婚妻卻由始至終的客氣。

  她是真的不在意嗎?他不自覺地握緊了拳。

  訂婚宴上,他談笑著,眼角餘光卻不時瞟向入口處。這是一個盛大的筵席,人來得很多,卻並沒有那個人的身影。他是想見到她嗎?他自己都不知道。

  席間譚諫嚴藉口去洗手間,跨進洗手間剛關上門,門就被推開來,走進來的人是身著襯衫、西褲的方懋揚。

  他笑了,這個人是他未來的姐夫呢。

  方懋揚撲上來,狠狠地就是一拳,他頭一偏,卻沒有躲過。那一拳勁道很大,譚諫嚴眯起眸,舔了一舔嘴角。

  他的身手當然也毫不遜色,很快他開始以牙還牙。兩個人打開了,廝扭在一起。

  "你有什麼資格為她出氣?"譚諫嚴看著他,語氣裡有一種輕屑。男人心裡也會長刺,方懋揚就是他心裡的一根刺。

  方懋揚吐一口血,咬緊牙,"你想得太多了,我就是想揍你!"說完又撲上去補上一頓拳頭。他幼時就是張揚慣了的人,打架鬥毆,什麼事情沒幹過!多年來有所收斂,可在這一刻,所有的收斂都爆發出來。他從來不怕任何人,被父母捧在手心裡養大的孩子,本來就有些肆無忌憚。他自私慣了,此時動手揍人,也毫不含糊。他揍譚諫嚴,是要讓這個有眼無珠的傢伙知道,他沒有資格欺騙半夏的感情。那可是最純粹最善良的女孩子,那是活在他心底的女孩子,怎麼可以輪到他來欺騙?他有什麼資格通過傷害她來牟取自己的暴利!

  血腥在屋子裡漫延。洗手間外面仍然是一個光鮮的世界,衣香鬢影,誰也不知道這裡上演了一場這麼不體面的近身肉搏,還是今晚訂婚宴的男主角和男主角的准姐夫!

  洗手間外又傳來開門聲,兩個人都猛地一震。門推開來,進來的人見到他們兩人,目露驚愕,"阿揚,諫嚴,你們怎麼在這裡打上了?"

  這傳出去便是大新聞了。還好他們一貫是兄弟,知道要保守秘密,很有默契。那人尷尬地一笑,旁若無人地洗了個手又走了出去。

  空氣讓人窒息,兩個人都有點兒喘不過氣的感覺。

  方懋揚和譚諫嚴從洗手間裡走出去,仍是引起了不小的轟動。蘇韻宸尤其尷尬。她握緊了拳,張了張嘴,想問,卻又看到譚諫嚴一臉不欲多談的樣子,終於沒有問出口,只是將指甲死死地掐進肉裡。

  譚諫嚴的眼神竟然有幾分寂寥、空洞和疼痛。

  "孔醫生,您沒有事吧?"

  孔半夏正半彎著腰站在飲水機前倒水,聞言她揚起笑容,很和藹地看向那個小護士。

  "可是您的手一直在抖?"護士仍然很關心地問她。

  噢,是嗎?她自己低頭看向自己的雙手,再抬起眼來笑著解釋,"呵呵,可能是太累了。昨天連夜做了個手術,到這一會兒才有喘口氣的機會。"

  這雙手可是她吃飯的工具,每次手術都要萬無一失。為了保持手指的靈活,她訓練了很久。這麼多年來,她每天都要削十幾個水果,快速地,果皮可以成長長的一條線而不斷開,還要做各種指法遊戲。要當一名優秀的醫生,真是含辛茹苦。台下十年功,她不知花了多少工夫,才有了今天的成就。她把別人喝茶閒聊、玩電腦、看電影、逛商場的時間都用來拼搏她的未來了。是什麼給了她這樣的勇氣?是什麼一直在鞭策著她這樣勇往直前?

  她怔怔地看著杯裡的水,水紋一圈一圈地蕩開來,在一個小小的水杯裡來回跌宕。

  心痛是什麼感覺?就是瞬間天地都搖晃了一下,然後五臟六腑陣陣痙攣。她低頭看到地上有一攤積水,微含歉意。她走到桌前放下水杯,不好意思地詢問那個年輕的護士:"拖把都放在哪裡了?"

  那護士聽她這麼問,已經趕忙站了起來,有些火急火燎地回她的話:"孔醫生您坐著,這點兒事我來做就好了。您累了,要多注意休息!"說完不等她反應,那護士已經開始拖地,邊拖地還邊和她說話:"我媽媽說女人要注意進補。我在家裡是每天都喝湯的,我媽媽熬的湯可鮮了,街坊鄰里都很出名的。您喜不喜歡喝湯?我明天帶些來給您嘗嘗吧。"她興致勃勃。半夏看著她,感覺她真有點兒像自己年輕的時候。

  那時孔半夏也是剛參加工作,在陌生的環境裡像受了驚的兔子,草木皆兵。沒有熟悉的關係,沒有旁人的幫助,什麼都要靠自己領會。領導說的話她通通都奉若神明,積極主動,力爭表現好,再苦再累都沒有蹙過一下眉頭。後來她領悟工作不只是做事,還有做人,硬是從那個愣頭愣腦、毫無半點兒背景的實習醫生,變成了最懂得察人心思、看人眼色、會說會做且從不臉紅覺得有半點兒違心的這個孔半夏。她就是吃幾個月饅頭稀飯,也要送主任夫人一套商場裡最高檔、最拿得出手的護膚品的那種倔孩子,那時候她瘦得跟乾柴一樣,還逢人就笑,那昂貴的化妝品拎在手裡,自己都覺得那是從自己身上挖掉的一大塊肉,疼到心坎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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