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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三


  哈!他真是正人君子。他怎麼一轉眼就成了正人君子,對她這麼彬彬有禮了?

  當初,那個纏著她、多晚都捨不得讓她回去的人是誰?死纏爛打、無賴,把她當保姆使喚也心安理得的人是誰?

  "半夏。"他低低沉沉地又念了一遍她的名字,輕聲地、小心翼翼地念出口。"半夏"兩個字從他的唇齒間流出來,仿佛是世間最美好的韻律。

  她悲戚地聽著,暗罵自己:"孔半夏,你怎麼這麼不爭氣?你不是已經忘了他了嗎?他不過是念你的名字,怎麼就變成這麼沒用的樣子了?"

  她沒用,她真是沒用。從她以前愛上他起,她就一步一步地敗退,退去一道道防線,沒有半點兒抵禦他的力氣。

  她的第一次,她痛得幾乎要昏了過去,可看到他滿是激情的眼睛,仍然心動了。

  她的身體在手術臺上被冰冷的機器穿過,體內的小東西被冰冷的利器毫不留情地刮出的時候,她多恨他!恨他的同時卻更加把他刻在了心裡,那些糾纏的恨和愛連她自己都分不清了。

  後來同事們閒暇時談起自己生孩子的經歷,她都無法抑制地慘白了臉。她緊緊地咬著嘴唇,用了十足的力氣!

  她們提起這樣的痛楚、那樣的痛楚,卻通常都要以滿懷欣慰作為結尾。那她呢?為什麼她受了那麼多的苦,卻一點兒回報都沒有!

  她們最後的那一句"那小子生下來就是折磨我的",對她有莫大的殺傷力!

  這樣的傷口怎麼能完全平復?那是要抽筋斷骨,才可以徹底解脫的枷鎖。

  她趁著酒氣放肆地任眼淚橫流,讓淚水崩堤。她此刻在這個男人面前哭出了這麼多年的壓抑,竟然有一種壓抑被釋放的快感。

  他給她的傷痛,她要用自己的眼淚來洗刷,她流過的眼淚怕早都匯成了湖泊,總有一次要叫他看到了,叫他痛到。

  "方懋揚,你為什麼要結婚?"她咬著牙問出口。

  終於還是問出了口,無須任何的含蓄。

  "繡月是我在美國的同學,我們相愛結婚。"這世上有兩種愛,他愛繡月的感受和愛半夏不同,可那確實是他結婚的原因。

  繡月,他叫得多親切!這世上,他不再只親切地叫孔半夏一個女人了。她突然管不住自己的眼淚,怎麼哭,怎麼哭都不夠啊!

  相愛結婚?她心裡的一根弦,因為他的這一句話,戛然斷了。

  車廂裡寂靜下來,他發動了車子,汽車像箭一樣向前沖去。

  在她家門口,車子停了。她咬牙坐起來,踉蹌地下了車。連再見也不用說,何必還要再見!

  她爬上樓梯,坐在樓梯口便再無力氣,昏昏沉沉,渾渾噩噩,坐得身子都僵了,竟然就這麼睡著了。

  第二天,下樓的鄰居發現在樓道裡睡得沉沉的她,嚷道:"哎,老孔,你閨女怎麼坐在樓梯口睡覺啊?"

  鄰居大媽尖銳地叫聲戳穿了她的神經,把她從夢寐中驚醒。她的父母急匆匆地跑出來,看到她都睜大了眼,覺得很不可思議。

  她眼角還有風乾的淚痕,非常狼狽,笑卻從唇邊躍出。她俐落地站起來,小腿有點發麻,站起來的刹那仿佛有萬箭從腳底板穿刺過去。

  "半夏啊,怎麼坐在外面睡呢?爸媽都擔心死了。你手機昨晚一直響,好像是你男朋友打來的。"

  她怔怔聽著,竟然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她在家裡膩了兩天,吃母親做的飯菜,陪父親釣魚散步。媽媽好奇地問她:"半夏,怎麼都不見你打電話呢?"

  "媽,我和他講情話還能當著你的面講不成!"

  孔媽媽正在曬衣服,聞言笑呵呵地說:"你那晚沒回家,睡在了樓梯口,我擔心你有什麼心事。半夏,女孩子不要太執著、太要強。"

  她笑一笑。母親又開始曬衣服,她跟在媽媽身後,媽媽移動一步,她也移動一步,活像是粘在媽媽身後的尾巴。

  她從小就喜歡這樣跟在父母的屁股後面。如今長大了,她還這樣站在母親身後,雖然此時她已經比母親高出半個頭,可是那種感覺仍沒有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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