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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九


  她很想回答是"予懋乃德,嘉乃丕績"的那個懋。可是畢竟人生地不熟,她不好意思太囂張,只得安靜地坐在那裡,聽周圍的人議論他。

  那時候她多自豪,為了他的成就而自豪。他的出色仿佛就是她的榮耀,再沒有比這更值得她高興的事情了。她從來都覺得那是無上光榮。

  她看著他在臺上的一舉一動,真是優秀呀,哪個學校裡的男生還有她的方懋揚那麼耀眼呢?他站在臺上意氣風發,聲情並茂地演講,只有她看得出他細微處的小動作。只有她知道,他懶得連條內褲都不願意自己洗;只有她知道,他就是喜歡這樣壓榨她,壓榨她的一切,而她也願意被他壓榨。

  從她的角度看過去,正好可以看到他放在台下握成拳的手。

  她嘴角揚起笑,等著他致辭後走下來坐在她的身邊。

  身邊一直在議論的兩個女生突然沒了聲音。他當然不會知道這樣的小事,他只看著她。

  "半夏,我剛剛講得好不好?這西裝估計是買小了,緊緊的,不合身。"

  "很好呀。"她仰起臉,臉上笑容明媚。

  他的西裝明明合適,穿在他身上很好看,他不過是不習慣罷了。

  可是那些美好已經離她很遠了。她眼前的這個人,是另外一個方懋揚,瀟灑地穿著西裝,反倒是休閒衫會讓他不自在吧?

  她凝神想得有些久了,久到他的面色也微微變得抑鬱。

  這是她希望看到的神色呀。如果他能坦然面對她,那不是太叫人傷心了?

  "一起去喝一杯咖啡?"她收回思緒,為了表示讓他等待的歉意,她提出邀請。結了婚的是他,不是她,她完全可以隨心所欲。

  他點頭,"你可以先買書。"

  是了,她是來買書的。她走向醫學區,細長的高跟鞋襯托著她的身姿更為窈窕。隨著年齡的增長,她走路的姿勢也變得風姿綽約。

  方懋揚跟在她後頭,只相差一步。在旁人眼中,這完全是兩個氣質出眾、外形相配的男女啊。可惜他們不過是兩個沒有多大關係的人,舊歡不如陌路!

  她很快找到要買的書。他非常有風度地接過去,替她排隊買單。她感慨道:"現在的書都不便宜。"

  他聞聲輕笑,從皮夾內抽出銀行卡付帳。兩人腦裡卻不約而同地想到以前兩個人讀書的時候,她什麼都嫌貴,看到喜歡的東西,先不拿起來看,而是似模似樣地問價錢。無論對方開價多少,好像都無法得到她的認同。"這簡直是天價!""好貴,我們再看看好不好?"

  咖啡廳裡很明亮,輕柔舒緩的音樂慢慢流淌,溫暖的光線透過玻璃窗照進來。她沒有看他,而看著窗子外面人來人往的大街。

  他們都有千言萬語想說,那些哽咽在喉嚨裡的問候太多了,所以無從說起。

  沒有我你能幸福嗎?你已經是父親了,知道嗎?如果我們的孩子生下來,都應該上小學了。

  窗子外有北方常見的老槐樹。孔半夏緩緩開口:"國槐,學名Sophora japonica Linn--性耐寒,喜陽光,稍耐陰,不耐陰濕而抗旱,在低窪積水處生長不良,深根,對土壤要求不嚴,較耐瘠薄,在石灰及輕度鹽鹼地上也能正常生長。但在濕潤、肥沃、深厚、排水良好的沙質土壤上生長最佳。耐煙塵,能適應城市街道環境。病蟲害不多,壽命長。"

  她一一列舉國槐的好處,仿佛是在上高中的生物課。

  方懋揚耐心地聽著。她說完,笑問他:"你有什麼想補充的沒有?"

  他的嘴角已有淡淡的紋路。他閉上眼睛,眼皮跳動,喉嚨微澀。

  她的聲音緩緩衝擊著他的耳膜,帶著熟悉的語調。

  他全身無法抑制地震顫。這樣的震顫很輕微,她沒發現。最後他說:"沒有,我生物學得不好,你知道的。"

  她笑,當然知道。

  生物好的是她,記憶力好的也是她。

  "我喜歡生物,以後可以做什麼?""可以做的很多呀,營養、製藥、生態、環境、醫學……"他為她指明了未來的道路,激勵她奮發向上。她其實有很多應該感激他的地方,可是她也恨他。

  "我還有事情,不能久坐。"

  她倉皇站起來道別,不敢再坐下去了。她怕再坐下去,就會忍不住,忍不住犯錯誤。她輕聲和他說再見。他已經笑不出來了,連再見都說不出來。看著她漸漸地走遠,他眸色一淡,她胖了,氣色也比上次見到的時候好了許多。

  他總覺得眼裡有什麼要湧出來,但卻澀澀發幹。

  他想到了幾年前的婚禮,他的妻子白紗覆面,他也一身白色西裝,像電影裡的王子。

  他站在洗手間裡發怔。他的朋友找到他,說:"阿揚,婚禮就要開始了,快一點兒去準備。"

  準備什麼?他即將舉行婚禮了嗎?他幾乎要拂手逃離!

  但他還是踏上了紅地毯,接過了新娘的手,那一雙手也很纖細。他把戒指套進去的時候,拿著戒指的手竟然有一點兒顫抖。

  他曾經把一生許給另一個女人。那些回憶在婚禮上猛地灼燒了他的神經,他有一瞬間恍惚。

  她結婚了嗎?他甚至都不敢想。

  他吻上妻子的那一瞬,回憶蜂擁而至,追魂奪命。他竟然覺得他想要告訴神父他愛的不是新娘而是她--孔半夏!

  譚諫嚴再一次見到蘇韻宸,是在一間酒吧裡。他不怎麼喜歡來這種地方,每次都出於逼不得已的原因。辦完事情,他就看見蘇韻宸坐在吧台笑得花枝亂顫。她身邊圍坐著的兩個男人,看樣子都是來者不善。他猶豫了一下,終於走過去解救她。

  他一把攬上蘇韻宸的腰,勾起唇對她說:"親愛的,對不起,我來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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